蒙汉骆驼形象谚语及其文化差异研究

骆驼,古称“橐驼”,因耐寒、耐渴、耐饥、耐劳而著称;骆驼可以承载人类及人类所需物品横穿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因此有“沙漠之舟”的美称。早在上古的氏族公社时期,我国北方草原上的蒙古族先民已饲养有骆驼,《北山经》有“虢山……其兽多橐驼”的说法。殷周时期,北方游牧民族开始了大范围地养殖骆驼,还将骆驼视为珍稀动物向中原王朝进献。《逸周书》载:“伊尹为县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车、匈奴、楼烦、月氏诸国,以骆驼、野马……为献。”从此,骆驼走进了汉族的生活。在驯养骆驼的过程中,蒙汉民族都将骆驼形象与他们的生产生活实践巧妙结合,将他们在生产生活中得到的经验教训凝练成简洁明了、朴实生动的谚语,这极大地丰富了蒙汉民族的语言。但蒙汉骆驼形象谚语因受各自民族文化传统的影响,表现出鲜明的差异性和独特的民族性。一、蒙汉骆驼形象谚语的类型蒙汉谚语中与骆驼相关的谚语主要集中表现了三个方面:骆驼的体貌特征、骆驼的习性和骆驼的役用功能。(一)反映骆驼体貌特征的蒙汉谚语人类对于动物最直观的感受是动物的体态。自然界的动物种类繁多,体态各异,大小胖瘦,各具特点,而骆驼一直是以“奇特”的形象著称的。据古书记载,骆驼具有十二属相的特点,汇鼠之谨慎、牛之稳重、虎之力量、兔之温顺、龙之轩昂、蛇之机智、马之洒脱、羊之善良、猴之灵巧、鸡之勤奋、狗之忠诚、猪之憨厚于一体,因此又被称为“全兽”。东晋郭璞《橐驼赞》曰“:驼惟奇畜,肉鞍是被。迅鹜流沙,显功绝地,晋识泉源,微乎其智”。《史记·匈奴列传》曰“:唐虞以上,有山戒、俭仇、荤粥、居于北边,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真驼”,这些都明确将骆驼称之为“奇畜”。骆驼属大型偶蹄类动物,其形态结构是和沙漠的环境相适应的,如大脚掌,厚厚的胼胝体,浓密的睫毛,耐刺扎的嘴唇,可以贮存大量水和脂肪的驼峰……在这众多的形象特点中,“高大”是骆驼给人最直观的印象。蒙汉谚语也集中反映了骆驼“高大”这一特点,如蒙古族谚语有“比骆驼大的还有象”“骆驼把鼻子探进帐篷,很可能身子也会挤进来”,汉族谚语有“骆驼站在城墙上”,“羊群里跑骆驼”等说法。可见,蒙汉民族均把“骆驼”作为一个普遍认知的概念,突出展示了骆驼“体型大”的特点,这反映出蒙汉民族认知上的***性。(二)反映骆驼习性的蒙汉谚语人们在与动物长期相处的过程中,动物的生活习性也成为了创作谚语的材料。骆驼在长期进化过程中,为适应风大沙多、干旱缺水、植被稀疏的荒漠条件,在生活习性方面形成了与其他家畜明显不同的特点,如骆驼耐干渴、耐饥饿、耐粗饲、耐酷热、耐严寒、耐风沙,这些习性的形成是骆驼适应沙漠生活的结果。(郭文场、李训德、杨柏明?1998)蒙古族谚语集中反映了骆驼“耐粗饲”的典型特点。由于骆驼的口腔结构与牛羊不同,它上唇分裂、启动灵便,很善于采食地面小草和植株的优良部分及攫取株顶株侧或密丛中的细嫩枝叶,所以它能大量吃食其他家畜不能吃的沙生植物。(贺新民、杨宪孝1981)蒙古牧民们惊讶于骆驼的这一习性,并以谚语的形式记录了它的这一特点。如“吃过蝎子草的骆驼,爱仰天咂舌;肚子里没学问的人,好昂首挺胸”,“吃蝎子草的骆驼好翘嘴巴,一知半解的人儿好翘尾巴”,“吃蝎子草的骆驼脖子上仰,一知半解的人趾高气扬”。据《本草纲目拾遗》卷五“草部·荨草下”中记载:“蝎子草,芦高四五尺,叶如麻,嫩时可供马秣,经霜则辛螫不可触。”(赵学敏1983)蝎子草易螫伤人,其他家畜都望而生畏,而唯独骆驼毫无顾忌地整株嚼食它。骆驼的这一习性令牧民印象深刻,于是牧民将骆驼吃完粗糙带刺植物后的状态进行了细致描述,如“爱仰天咂舌”,“好翘嘴巴”,“脖子上仰”,并将这些行为映射到人类行为中,用“骆驼”喻指没学问或一知半解但却骄傲自满?的人。汉族谚语中有大量反映骆驼“贪吃”的谚语。骆驼食不择篙艾,能大量采食“百草”,且骆驼是复胃动物,消化力很强,因此,骆驼常常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不虞乏食。骆驼给人以“食量大”“能吃”的印象,汉族谚语“茉莉花喂骆驼,多少也不够”,“金针菜喂骆驼,不够本钱”很好地诠释了骆驼的这一习性。(三)反映骆驼役用功能的蒙汉谚语骆驼兼备了马、牛、羊、山羊四畜的性能——使役乘挽似马,肉乳产量如牛,生产绒毛像羊。骆驼主要的生产性能之一是它的役用性,即骆驼可用作骑乘、驮运、拉车、犁地等。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五十下记载:“驼:〔释名〕橐驼〔时珍曰〕驼能负囊橐,故名。方音讹为骆驼也。……〔时珍日〕其力能负重,可至千斤,日行二、三百里。”?骆驼发挥着其他家畜及交通工具难以替代的驮运作用《汉书·西域传》载:“汉军破城、食甚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竞师,强者尽食畜产,赢者道死数千人。联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与马、牛相比,马和牛驮运其载重量不大,通常在65~80公斤之间,而且只能在夏秋两季。而一般的双峰驼短途运输时,可驮重250~300公斤,冬天昼夜行走30~35公里,温暖的季节昼夜可行走35~40公里。草原上的骆驼是蒙古族牧民物资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蒙古包搬迁,水、粮食、畜产品的运送,差不多都要依赖骆驼,骆驼因此被牧人誉为“瀚海之舟”“旱地之龙”。反映骆驼驮运功能的蒙古族谚语有:“最后的骆驼驮得重”“用车拉,用骆驼驮”“天上的月亮有圆有缺,骆驼驮的物有轻有重”“骆驼断了一个峰,就驮不起来东西”“左右失调的驮载,使骆驼痛苦;忽冷忽热的爱情,使精神痛苦”“货物捆得不好,苦了骆驼;爱情处理不当,苦了心境”等。?与蒙古族谚语多反映骆驼的驮运功能不同,汉族则记录了骆驼的骑乘功能,多有戏谑色彩。如“骑骆驼爬坡”“骑骆驼卖假药”“骑骆驼撵兔子”“骑着骆驼背着缸”“骑骆驼牵鸡”“武大郎骑骆驼”等。二、蒙汉骆驼形象谚语折射的文化差异谚语是一个语言里的精华,它短小精悍,集中反映了使用该语言的民族的文化、思维方式、生活习惯以及对周围世界、自然环境的认识,也反映了民众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一)蒙汉谚语取象比类的文化差异“取象比类”是指在思维过程中以“象”为工具,以认识、领悟、模拟客体为目的的思维方法。季羡林在《“天人合一”新解》中也说:“天人合一”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强调人与自然和谐一致,这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主要基础,是“东方人的哲学思维模式的最完整的体现”。(深圳大学国学研究所 1986)蒙汉文化都属于东方文化系统,大量蒙汉“骆驼类”谚语的形成和出现,体现的正是人类取象比类的思维***性。“骆驼”本是客观世界中的一个普通动物,是语言世界中一个简单的形式符号,但在取象比类思维模式的作用下,骆驼成为表达蒙汉人民知识经验的一个富集点。从蒙汉谚语中可以看到,蒙汉人民都抓住了“骆驼”身上具有的几个典型特征,这些特征可以概括为一个“骆驼”有限集,即﹛骆驼︱高大,走路慢,耐粗饲,驼重物,可骑乘﹜。然而,由于生活环境的差异、视点的差异,这些富集点链接和激活了蒙汉民族不同的相邻概念节点,继而形成蒙汉谚语鲜明的民族性。具体来说,蒙古族谚语中与“高大”的骆驼相对的是低矮的“山羊”,如“骆驼在于高,山羊在于矮”“山羊想吃骆驼抬头也碰不到的草”,而汉族多用“猪、狗、鸡”等意象对应,如“猪圈里养骆驼”“狗咬骆驼”“骑着骆驼赶的鸡”。不同参照意象的选取反映了蒙汉民族生活环境的差异 :蒙古族是游牧民族,常年逐草而生,随水而安,山羊在牧民的日常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蒙古族人民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羊。汉族虽也有悠久的养羊史,但因我国南方和中南地区缺乏大量饲养羊、马等食草动物的广阔草原,猪、鸡、狗成为南方民族最早驯化和饲养的动物。猪是杂食动物,易圈养,又多产,因此猪成为农耕民族的主要肉食来源。鸡和狗是农耕民族家庭经常饲养的畜禽,均在六畜之列。游牧生活和农耕生活方式迥异,使得蒙汉谚语在以“骆驼”为意象比类推衍的思维过程中产生不同的联想,蒙古族用“骆驼和山羊之别”喻天壤之别,而汉族习惯用“骑着骆驼赶的鸡”说明差别悬殊。(二)蒙汉谚语感情色彩的文化差异骆驼是浩瀚沙海戈壁中生活着的“塞外奇畜”,它不畏艰险、吃苦耐劳而又充满灵性。远古时代,蒙古先民视之为“天赐神物”,蒙古族诗歌更是将骆驼赞美为“苍天的神羔,生命的恩泽”。?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牲畜与牧民之间存在着一种特别的依赖情感。因此,蒙古族有谚曰:“骆驼装饰戈壁,车辆装饰城市”“骆驼是戈壁的美丽景色,勒勒车是浩特的美丽?景色”。蒙汉骆驼形象谚语除在内容和类型上有较大差异外,在情感表达上也存在较大反差。如以骆驼“耐粗饲”为主题的谚语中,蒙古族用“山羊羡慕骆驼的吞”喻指人总羡慕别人却看不到自己的优点,这里把骆驼“能吃”看成是一种优秀品质,值得赞美;而汉语中反映“吃”主题的谚语都含贬义,充满嘲讽意味,如“茉莉花喂骆驼,多少也不够”“金针菜喂骆驼,还不够本钱”。同样,在骆驼役用类谚语中,蒙古族谚语“左右失调的驮载,使骆驼痛苦;忽冷忽热的爱情,使精神痛苦”“货物捆得不好,苦了骆驼 ;爱情处理不当,苦了心境”“像天上的乌云散去,像骆驼卸了架子”表现了蒙古牧民对骆驼的怜爱之情,继而勾勒出骆驼不畏艰险、吃苦耐劳的精神;而汉族谚语中“?骆驼没驮够,死了变毛驴”“骑个骆驼赶个猪,把事情做了个苦”都将骆驼的驮运和骑乘视为无谓的劳作,含有明显的贬斥、讽刺意味。蒙汉谚语之所以会有这种情感差别,其原因在于蒙古族古代文化中洋溢着一种尊重和怜惜生命、爱护牲畜的向往和情怀。这种人与自然相互交融、和谐相处的向往和情怀,与农耕文化相比,要求更为迫切,向往更加浓烈,情怀更加深切。三、结语蒙汉骆驼形象谚语是文化伴随意义明显又有趣的语汇。骆驼是谚语中一个“典型范畴”,骆驼身上的诸多基本特征是蒙汉人民知识空间的活跃点。但受蒙汉生活环境、文化习俗、价值观念、民族心理等诸因素的影响,蒙汉民族对骆驼产生了不同的联想,在取象比类过程中使蒙汉骆驼形象谚语呈现出鲜明的文化差异和语义情感错位,从而构筑出不同的谚语世界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