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世民·《帝京篇》|秦川函谷有长安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馀。连薨遥接汉,飞观迥凌虚。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
——(唐)李世民《帝京篇》其一
西安,无疑是一座名城。
地理老师指点着地图册,带小小一颗红色五角星的陕西首府西安,是西北各省通往西南、中原及华东的门户,是全国最长的铁路干线陇海-兰新线上最大的中心城市。老师说,对于全国经济总体布局,西安具有承东启西、东联西进的重要战略地位。
历史老师讲述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历史上这个城市是西周的“丰镐” ,西汉与唐代的“长安” ,隋代的“大兴城”,元代的“奉元城”,最后成为自明代以后的“西安”。挟三千余年文明发展史,西安傲然居于中国六大古都之首;自丝绸之路开通之后,此地成为东方文明的中心,世称“西有罗马,东有长安” 。
这座名城从来不缺少评价或描绘它的语言。在唐代最早描绘皇都的诗歌里,李世民用“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写出这座城市的地理形势:建立在八百里秦川富庶的土地上,倚仗函谷关的天然屏障。这一联对仗谨严,中间一“雄”一“壮”两个形容词作动词用,音韵铿锵,凸显出这座城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固若金汤。接下来四句刻画长安城中的建筑:“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馀。连薨遥接汉,飞观迥凌虚。”画面先在近处,只见华丽的宫殿拔地而起,高千百丈;宫墙坚实广大,雉以百计。接着纵横扩展出去,整个城市房舍稠密,连绵的屋脊一眼望不到头,遥接到天际,宫门的阙楼耸立其上,飞檐翘角仿佛飞翔在半空——完全是写实景。“遥接汉”、“迥凌虚”的夸张很形象,而气势雄豪爽阔。
太宗的视线由近及远,掠过绮殿离宫,俯瞰整个长安城,胜利者居高临下的视线毫无障碍地开阔宏大。从上连高空,远接天际的实景白描转到自己和身边人物的动态,“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太宗和他的臣子们如云随日,在这层叠错落的宫阙当中料理政务,致力于打造一个盛世大唐。朝廷的决策、政令,国事的千头万绪与政坛的风云变幻,都出自那一扇扇华美的窗户之内。
李世民作为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不仅用音韵和谐,属对工整,构筑丰丽的笔墨,描绘出这个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居民最多,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的宏伟壮丽,呈现出贞观初年政通人和,君臣一心谋求社会稳定发展的政治局面;更用一种辽远的视角、博大的胸怀、高度的自信,开启了中和雅正的文坛新风,兼容并蓄的文化生态环境,成为盛唐嘹亮昂扬的序曲。此后万邦来朝、四夷宾服的泱泱风范,是大中华文化圈之内彼此交流融合的纵深延续,更是外族文化在九州大地上的生根开花。
帝都长安像一条五彩丝线,有唐一代在歌舞书画、宗教科技等等各个领域里的卓越建树如珠如玉,被串连在老师们发下来的教科书中和编写的讲义里,从我的中小学一直到大学、研究生院。后来,又在我自己发下去的教科书和编写的讲义里,从遥远的中国的大西北,进入太平洋这一端的大学课堂。
“中华文化概要”是本科生们的基础课之一。第一章“中国传统思想”,讲汉传佛教的路径及其与中土文化的相互融会贯通,必然要涉及万方来朝的唐都长安,与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大唐文化。到“中国古建筑”一章,绕不过汉传佛教的代表建筑慈恩寺大雁塔,更绕不过秦穆公修筑的灞桥,那一座中国建筑史上最古老的石柱墩桥。“中国古典文学”一章里,讲唐诗的底蕴深沉,纷繁多样,固然离不开长安;元杂剧的代表剧目《梧桐雨》、《墙头马上》、《倩女离魂》等等,剧情的悲欢离合也离不开长安。明清小说里一部《西游记》,唐玄奘跋山涉水西行数万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到真经,也还是返抵长安,在大雁塔下专译梵本佛经,弘法育人,“无弃寸阴”。当然还有“中国文物”一章里,令学生们惊叹不已的“秦始皇陵兵马俑”,那是他们从中学的课本上就约略知道的,是美国国家邮政局用整整一套专题邮票发行出来的,古都“西安”的奇迹,古老中国的代名词。……
这样悠久的历史积淀,这样丰厚的人文资源,轻而易举地在我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心中,变成一种浮动的心驰神往,吸引他们利用假期的时间飞往西安。他们虽是走马观花,随意品味,也带回来许多关于这座名城风貌的点点滴滴:西安大街上,清洁工扫地就是练书法啊!在西安迷了路,公***汽车司机送我们回酒店都没有收钱啊!西安的饺子啊,形状和颜色都多得不得了,可惜名称记不住了!……他们和我不完全相同的观察角度、兴趣焦点,给我印象中古朴厚重的西安底色,增添了一抹华彩的、从历史溶进现实的生机勃发。
等这些学生们一批接一批返回美国,过去的唐都长安和今天的西安以及相关的一切,成为他们大量使用自己的惊叹号去描述的“中国故事”,在他们的亲友间散播,在还没有去过中国的同学们散播。
新学期尚未正式开学,“中华文化概要”这门课的注册学生人数已然爆满。三尺讲台之前,再将课程内容细说从头,于是霍去病“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的威风八面与白居易“雁塔题名在城南, 二十人中最少年”的春风得意;灞桥边年年伤别的依依柳色与城墙下金甲遍地的冲天菊香;纵横有象的颜鲁公手迹与穷极造化的吴道子笔法……中华传统文化的云蒸霞蔚,隐约在方块字筑成的长安层阙之间,“连薨遥接汉”;逡巡在中华历史与现实交错承继的源远流长里,学生们和我的津津乐道如风如烟,飘摇出窗外的异域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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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主编: 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