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西蒙娜.薇尔的<再期待之中>.

西蒙娜-薇依 《在期待之中》

为20世纪一位杰出的女性神学家,又是一位超凡脱俗的神秘主义者。薇依无疑是独特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少有的女性的神学家,也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位在 20世纪初强调科学与进步、突出世俗化进程的社会中毅然成为一名信仰者而且是神秘主义者。更因为她亲身对基督信仰的独特实践和体验。作为一名基督徒,她却拒不接受洗礼,加入教会,而坚持在有形的教会之外执著的寻找和实践真理。作为一名知识分子,她却主动地与劳工相认同,与苦难中的人同呼吸,***命运,以至于她的皈依宗教竟然是在看到渔夫及其妻子儿女唱诗时有了深刻的领悟之后。作为一名神秘主义者,她却从不消极遁世放弃对此世的关怀,在法国沦陷后她积极加入抵抗组织,后来到伦敦参加工作,以至于最后是死在贫病交加中。为基督信仰提供了一个独特而感人的注解。”

《在期待之中》的“书简”之一、之二:“面对洗礼的迟疑”,以及后来的“告别的信”,还有后来补充另选的“致一位修士的信”,都集中谈及和讨论了基督精神和基督宗教的区分。在其中,选编的“论文”中也有涉及到这些方面。

书简之一:

于1942年1月19日写就的「书简之一」谈到了

什么是上帝的意志、表现的方面、人们以怎样的方法才能使自己符合上帝的意志

对圣事本质的思考

自己不入教的原因

关于圣事的思考也是我最为感兴趣的,薇依给出的思考如下:

她认为“圣事具有神秘的特殊价值,因为圣事包含着某种同上帝的接触”,“作为象徵和仪式的圣事又同时具有某种纯人性的价值。在这方面,圣事同某些政治党派的歌曲,行为和口号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但是,她认为大多的信徒是把参与圣事仅仅作为象徵和仪式,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根本就不信圣事的人,一种社会感情被等同于宗教感情。

她认为只有那些高于某种精神层次的人才能参与真正的圣事,“而那些低于这种层次的人,只要他们尚未达到这个水平,不管他们做什么,确切地说都没有入教”。5)薇依说自己是处于这一层次之下的,所以不配参与圣事。

对于自己不入教的原因,薇依解释道:她认为自己并非尽善尽美或者说她的天性与上帝的意志相悖。她觉得上帝的意志并不要她现在入教。她具有一种基本需要,或者说天性,即深入到各种不同阶层的人中间去,在良知所容许的范围内,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她虽然热爱礼拜仪式、宗教歌曲、教堂建筑和天主教的节庆典礼,但是,教会除了与上述她热爱的东西有关之外,她对于教会没有任何确切意义上的热爱。她可以与人建立情谊,但是无法建立对教会的爱。

书简之二:

对教会的思考。

薇依担心教会是作为社会事物而存在的,“不仅因为教会自身的污浊,还由于教会除了其他特徵之外,它是社会事物”。6) 她惧怕教会的爱国主义,这里的爱国主义指的是对尘世故土的那种感情。而她认为自己是极为受社会影响的人,所以害怕作为社会事物的教会的伤害。她特别指出她所说的“社会”并不是同城邦相关的事物,而仅仅指一种集体感情。教会尽管是社会事物,却是为世俗权贵所拥有的,它作为世俗社会中保存和传播真理的机构,有可能在同样的词语掩盖下,良莠相似而混杂。

她不愿被一个地方接纳,堕入口称“我们”的圈内并成为“我们”中的一分子,虽然她知道这一切的美妙,但是,她认为自己命定是要独身一人,对任何人际环境来说,她都是局外人,游离在外。

书简之四:

薇依的精神自传。

其中讲述了几次宗教体验。

在一个主保瞻礼日,她独自来到葡萄牙海滨一个小村庄,渔夫的妻子儿女手持烛火围绕着渔船列队举行宗教仪式,一边唱着古老的感恩歌,曲调悲凉得让人怆然泪下。由此,她认为基督教是奴隶的最好的宗教,而她自从在工厂与工人生活一年后,就自认为是奴隶。

1937年,进入圣·玛利亚·德利·安琪儿教堂,她平生第一次感到有某种身不由己的东西迫使她跪倒在地。

1938年,在索雷姆呆了十天,从棕枝主日(Palm Sunday)*** 到复活节的礼拜二,参加了所有的宗教祭礼活动。那时,她的头痛症开始发作,“我时常头痛欲裂;教堂的每一点钟声都像敲打在我头上那样使我痛苦;我集中全部注意力才逐渐摆脱这可悲的躯体,让他独自蜷缩在一边受苦,我从无比优美的歌声颂词中得到了纯洁而完美的欢乐”。7)

对十七世纪中被称为形而上学英国诗人中的一首名为“爱”的诗的背诵,具有了祷告的效力。在一次背诵诗歌时,她觉得基督本人降临了。

但是,随后,她就表达了自己对于“神迹”的看法,也谈及了她对神秘主义的态度。

她厌恶《福音书》中的神迹,对于她来说,在论述上帝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无法预料尘世间的人与人、人与上帝的真正接触。她感到基督本人的降临,无论是感官还是想像都没有参与,仅仅是在苦痛中感到某种爱的降临,这种爱就像是一位亲切的人的脸上的微笑。

她自己从未阅读过神秘主义的作品,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读这样的作品。

有关祈祷。

她从未祈祷过,因为受帕斯卡尔的影响,害怕祷告的启示作用。仅仅在每天的早晨背诵《主祷文》。而对薇依来说,背诵经文的功效是异乎寻常的,她说,“有时,头几句经文就使我的思想脱离肉体飘逸而去,将它带到空间之外的某个地方,从那里望去,一片冥茫。空间敞开了。感官的普通的空间无限性由第二等,有时是第三等级的无限性所替代。与此同时,在这种无限性之间是一片寂静,这种寂静并非无声,而是积极感觉的对象,它比声音的感觉更为积极。如果说有什么响声,它只有穿越了这种寂静之后才传到我这里”。8)

有关个人才智与教会教义的冲突。

薇依认为才智是纯粹的、严格的属于个人的,凡是才智出于自身的位置上毫无障碍地发挥作用,就有“和谐”存在。“凡是才智取得支配权的地方,便有极度的个人主义。凡是才智处于窘迫境地之处,便有一个或几个压迫的团体”。9) 当教会要爱和智力把教会的言语作为准则时,它就犯下了滥用权力的过错,且是任何一个团体毫无例外都有的天然倾向。

书简之六:

最后的想法。

同热爱上帝相接触,重要的是“接触”而不是“接触的方式”。在信中谈及贝兰神父的缺陷就是对于教会的依恋,教会已然是一种富有人情味的热情的环境,是家园。这种依恋会像一根粗铁链那样坚固地把鸟固定在大地上。但是,薇依认为,上帝的孩子们在尘世中别无其他的家园,惟有宇宙本身。在当今的时代中,做一个圣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新型的圣洁是,每样东西都各就其位,一切都保持一定的比例。她觉得自己是不结果实的无花果树的写照,天性懦弱。

致一位修士的信

第14点,引用圣.约翰的话:“谁相信耶稣即基督,谁就是从上帝那里诞生的”。10)那么,由此,谁相信这一点,即使没有参与教会肯定的任何其他事情,他也具有真正的信仰。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一切发生的都在说明:人们看见的不是耶稣而是把教会看作尘世间上帝的肉身化。区别在于:基督是完美的,而教会是被大量罪恶所玷污的。

第25点,奇迹并不是“信仰的证明”。肯定基督教奇迹,这个结论是专断的,由此出发,奇迹什么都不能证明,反倒是它们自身需要证明,因为它们是从外部获得真实性的一个印记。基督引用的被翻译为“奇迹”的那个词,同样可以翻译为“成功的事业”,“出色的行动”。

奇迹概念是西方的现代的概念,是与世界的科学观念相关联的,然而二者又是不相容的。但是,不能否认其与超自然事物的联系,举例说一种事实能够以三种方式与超自然物相联系。比如,某些事实或者能够成为从肉体产生出来的东西,或者成为魔鬼行动作用于灵魂的东西,或者是上帝行动的结果。所以,当一个人为肉体的痛苦而哭泣的时候,在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是心怀纯洁的爱因想到上帝而哭泣。尽管眼泪都是一种心理-生理性和机械活动的结果,但是,其中一种是超自然的,即爱德的参与。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圣人的奇迹是超自然的。

另一方面,由于教会不澄清对所谓奇迹行为满意的理论,那样会使许多的灵魂由于它表面显现的宗教和科学之间的不相容性引起的错误而迷失方向。

最后,如果奇迹具有人们赋予它的性质和意义,那今天的奇迹的稀少,就可能使人相信教会几乎不再参与上帝了。

三、

有关坚持基督精神与基督教会之间相异性的一个极端是诺斯替教派(Gnostism)。薇依与诺斯替教派的精神有相似的地方,但也有着根本的区别。

许多诺斯替教徒可以归为精神贵族类型。他们仿佛不能接受为平凡大众和集体而设立的基督宗教。在基督徒中有以自己的假义自居的人,也有基督徒-私有者——即那些感到自己在宗教生活中拥有很大领地的人;而在精神的流浪者和漂泊者中同样也有饥渴慕义的人的,他们或许更可称义;诺斯替教徒是厌恶了世俗的教会惯例的,但是否真正称义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按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的说法,人有两类心灵结构,一类是集体、社会大多数人所具有的,它在历史上占有外在优势;另一类是精神性的个人、杰出的少数人所具有的。而且可以有条件的说,这两种类型一类是“大众的”,一类是“贵族的”;或者说,前者“属灵”,占少数,后者是“属肉体的”、“属血气的”,在量上占多数。他认为存在一个隐蔽的真理:集体、量上的大多数在历史上总是剥削、压迫和强制质上的少数,即那些具有精神性和爱神圣之物、渴望天上世界的人;而历史是为那类平凡的、大众化的人,为集体而创造的,国家、家庭、法律机构、学派还有日常生活秩序,甚至教会的外部组织都是为这类平凡人而造的。“大众型”的人面向民众,为平凡人和集体创造生活,他们可能拥有很大的才能,这个族类有自己的英雄,自己的伟人,自己的天才和圣徒;而“贵族型”的人面向另一个世界,创造平凡人所不需要的价值,他们可能没有才能,他们在自己的力量和天赋可能低于大多数大众型的人,但拥有一种朝向另一个精神-创造性世界的机体,这个机体比冷漠的大众人更加敏感、复杂和细致。他们比朝向民众和集体的人更加为世界所“苦”,为世界的丑态、粗俗和卑鄙所苦。甚至大众型的伟人们也是冷漠无情而内心粗浅的,这使他们免受“世界”的伤害,而“世界”却给那些更加细致复杂而不适应的精神集体带来痛苦。11)

诺斯替教派是傲慢的,在诺斯替教徒(特别是旧诺斯替教)看来,“属灵”的族类同“属肉体的”族类永远相去甚远;“属血气”、“属肉体”的人不能登上高处的灵界,永远停留在低处,对这些人来说救赎是不可能的。假如诺斯替派取得胜利,那么教会就变成了贵族教派。可是,随之也就引来了各种深刻的问题,而且是对今天仍有意义的永恒问题。如别尔嘉耶夫所问:应当承认那种面向平凡大众的、被平庸的属血气的机体所接受的基督教启示形式就是绝对和永恒的吗?更为灵性的人,机体更为复杂和精细、具有更多知识才能的人,应当迎合平庸的人吗?应当为所有人,为了与所有基督教大众相一致而降低自己的精神水平吗?可以把大公性(sobornost)和民众的集体等同起来吗?博得恩典之路,获得精神完善之路,圣洁之路,这条路是衡量精神水平的唯一尺度和宗教知识的唯一源泉吗?

经由薇依,我们或许可以对这些问题有一个较清楚的认识——不一定是一种解答,这样,于我们对自身的观照中会更加明晰。薇依是一个“属灵”的人,她真正领会基督精神,但是,与诺斯替教派不同的是,她没有诺斯替教徒的傲慢,她更强调“爱”。按她的理解,应认为后一类人不能够“遁世”,他们要去承受世界和信仰的重负,为人类的普遍解放和光明服务。而那些自认为属于高级种类和鄙视小人物、不愿帮助世界提升的人,是令人厌恶的;恶的源泉也是灵性的,而不全是肉体性的。存在着精神机体的自然等级和精神天赋的自然等级。有的人更加“属灵”,有的人更加“属血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前者比后者完善、神圣,相反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更为不幸,因为他们肩负的责任更重,他们更受内在矛盾的折磨,更难达到内心的完整性和周围世界的统一性。如果完全地强调灵性的那一面,就会失去重心,陷入一种迷狂和神秘中。薇依深深强调人们应当认识作为上帝“道成肉身”(incarnation)而显现的世界之美;强调世界的秩序;强调人的谦卑--在最后的书简中,她说自己是一棵不结果实的无花果树,天性懦弱。

薇依只相信由于纯感情的接近,通过内心体验的实际所发现的那个人:她经历着“期待上帝”,这是一种通过精神自由的体验而获得的信仰。她的一生中最强烈的愿望是同处境地位最糟的人相处,深入到工人阶层中去。薇依认为:

在这世上,只有沦落到受屈辱最底层,比讨乞还要卑下,不仅毫无社会地位,而且被看作失去了人最起码尊严——理智的人,只有这样的人在实际上有可能说真话。其他人都在撒谎。12)

他们像是委拉斯开兹画上的疯子,目光中流露着拥有真理而无法交流的苦涩神态。薇依曾自问是不是疯子,或者如帕斯卡尔所说,“疯病的另一种表现”。由于自己的主张并不见效,她就把自己视为头脑简单的一类人。然而,“纯净的、无混杂的、光彩夺目的、深刻的、基本的真理”的世界似乎只对“疯人”,对与他们相似的人毫无遮蔽地敞开。

对于一个以自己的整个心灵去拥抱上帝的人来说,她的一生都在对于真理的纯净的追求之中,因为对绝对的要求,所以不容一点世俗性的干扰,这是一种自傲,但是,当这种自傲与社会融合的时候,就不再具有原先的意义,而是具有非凡特殊性的天使。

对于基督精神与基督宗教的严格区分,使薇依对上帝的态度永远都是「在期待之中」的,从而预示了她的精神的绝对的乾净和纯洁。她以行动证明了她其实是20世纪基督精神的伟大见证。

以基督精神、以对上帝之爱为起点,薇依的思想——按Richard H. Bell的说法13 ——建立于对真理追求的种种不同的源泉中,指引我们既存在于自身,又外在于自身,保持着人类秩序和神圣之间的张力;指引我们与「现实」保持更加热烈的联系,而这个「现实」万万不能无视精神的意义。

如薇依自己所言:

“对我个人来说,生命归根结底除却对真理的期待之外,从没有任何其它意义……”。14)

就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