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团的文学宴游活动对于诗歌创作有怎样的影响

永嘉丧乱,西晋统治者流落江南,在王谢大族的支持下,偏安建康,建立了苟延的东晋王朝,维系着残缺的半壁江山。“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许浑《金陵怀古》》他们飘零异乡,但寄人篱下毕竟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周伯仁说:此处风景虽与洛下相同,然而举手之间,却是山河有异,已非神州一统之旧。只有复国,收拾旧山河,回到故乡才是他们的最高目标。但“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去家日已久,安知存与亡。”政治的黑暗却使他们空抱恢复中原的壮志,“忠言反获罪,汉武不见明。”(刘琨《扶风歌》)他们辽阔的希望被阻挡在内心之中,“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刘琨《重赠卢谌》)以会稽(今绍兴)为中心的浙东地区,就成为流落文人士族理想的栖居之所。“会稽既丰山水,是以江左嘉遁,并多居之。”(谢灵运《与庐陵王义真笺》)他们不再把自我价值的实现寄托在儒家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套政治道德追求上,而是转向自我心灵的快然和自我精神的愉悦。会稽的灵山秀水和他们卓越的文化素养完美结合,使他们能够从山水中寻找到冥合老庄虚静无为、逍遥无滞的境界。“山牵别恨和肠断,水带离声入梦流。”(罗隐《绵谷回寄蔡氏昆仲》)在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感悟中,体会时间、生命、命运、人生那痛苦哀惋和伤感绝望的情感,找到忘记尘世功名,回归自我放纵那痛快淋漓的感觉。

《晋书·王羲之传》云:“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永和七年(351),王羲之出任会稽书记兼市长(右军将军、会稽内史),荐孙绰为秘书长(右军长史)。 是时,谢安隐居于会稽东山,许询隐居会稽西山,名僧支遁则住在会稽剡山。

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王羲之带着他的长子玄之、次子凝之、三子涣之、四子肃之、五子微之、七子献之,邀谢安、谢万、孙绰、许询、孙统、孙嗣、郗昙和僧人支遁等三十七位才子名士雅集兰亭,修禊觞咏,畅谈“三玄”。是时,他们或带着僮子,或携着娇妾,或挽着美姬列坐于曲水两侧,把斟满酒的觞放入水中,让其顺流而下,觞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得即兴赋诗。《会稽志》引《天章碑》说:“诗不成,罚酒三巨觥。”聚会***得诗三十七首,王羲之在酒兴之中为之作序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这种对生命、人生、宇宙时空和自然的感悟,使得他们能够忘记过去的伤痛和对未来的惶恐,在自得、自足这种自我圆融的境界中品味无牵无挂的自由,体会“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嵇康《赠兄秀才入军》)那陶然无拘的舒犷和苍穹的广阔、大地无垠、人生短促、山水长存的感受。“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陆机《文赋》)时光无情,即使是兰亭这样的盛会,也很快就要散场。当人们晃着微醉的步子回家的时候,各自的心绪又是怎样的呢?“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许浑《谢亭送别》)这种寥落的冷清,只会让人更加地困惑和伤感。“江山不管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客愁。”(包佶《再过金陵》)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无情地流逝,繁华之后即落寞。“浮世已随尘劫换,空江仍入大荒流“(戒显《登黄鹤楼》),天地永恒,人生匆匆,这是怎样地让人伤感和悲戚的现实!兰亭之会,他们或从树木吐新芽的暮春中体悟自然代谢之客观性,逍遥散怀;或从时序的变迁中感受生命的短促,借自然山水化解郁结的情怀;或企图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寻找人生的慰藉和灵魂的安息。

释迦牟尼认为,人生就是苦难的根源。中国先秦时期的一些学者认为,人的苦难源于人的智慧,因此人应该抛弃智慧。人在追求社会理想的过程中,也不会忘记人自身的实现。这一自我实现,不仅包括马斯洛夫关于人的需求内容的全部,更包括人自然属性的满足。人的自然属性的实现,是社会进步的直接动力,也是人产生种种理想的一个重要因素。人的自然属性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物种基础,也是人能够主动改造自然,让自己更加舒适地生存和生活的唯一动力之源。人类本性的张扬,始终构成人类社会发展的主题。在文明还非常粗糙的时代,巫术帮助人类实现了超越自身的梦想。当人类文明发展到能够自如地表达思想情感的时候,文化艺术,特别是文学,成为了这一主题的载体。老聃涤除玄鉴、庄周梦蝶和濠上之乐,孔子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阮籍、刘伶、稽康、谢安、陶渊明……追求的是把肉体的快感上升到美感,即精神的满足和升华,这一放旷群体生命所达到的质量,是后人所望尘莫及的。

一千多年后的明代,柳如是的知己陈子龙在游览了兰亭之后,写下了《腊尽经兰亭》:

右军亭子枕荒丘,万壑千岩忆昔游。?

竹引红泉春欲动,云封碧涧雨初收。?

山川异代空余赏,丝管当时已漫愁。?

三月年年芳草绿,惟应王谢独风流。?

“山川异代空余赏,丝管当时已漫愁。” 流淌的时间把绚丽的生命化为了尘埃,虽然这是一个永远让人困惑的话题,时过境迁,今天的人们已难以企及也无法重复王谢风流的深度和广度。顺应心灵和精神的张扬,不为朝冠折腰,笑傲山林,携妓冶游,任意恣肆,纵情放浪,只要随心所想而为之,就是潇洒,就是王谢的广度和深度。

千百年来,《兰亭序》感动着历史,感动着一代又一代阅读它的男人和女人。

千百年来,《兰亭序》以它无穷无尽、无边无际、无远无近的时空,在它每个读者的心灵之中,营造了无一相同的精神殿堂。

魏晋时期,社会的动荡和政治的黑暗,使儒家的独尊地位受到了佛教、道家和道教思想的挑战,特别是玄学的兴起,出现了儒、释、道并行的多元文化格局,把中国文化推到了一个灿烂辉煌的时期。玄学与自然山水的相生相融,给苦闷的文人们找到了一条通向另一个和谐、精采、适性这一精神家园的道路。《论语·雍也》云:“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孔子给自然山水赋予了仁义和智慧等道德品格。水到处流动,就像智慧无处不在,给我们带来生机。纵情山水而获得一种道德的力量,塑造如山一般高峻厚重的仁德、水一样流动无滞的智慧,使人格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论语·先进》又记曾点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闲散的高尚志趣和情操,孔子也是向往的。但魏晋的文人们并不满足孔子仅仅把自然作为人格规范参照,他们“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要到自然中寻找他们灵魂的栖居之所和精神的皈依,化解现实给他们带来的郁结。他们不容于时,悦山乐水,老庄思想是他们的直接源头。“山林与,皋壤与,任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逆旅耳。”(《庄子知北游》)生命从降生的时刻起,就在一步一步地走向终结。道家狂放逍遥,回归自然和入林修道、养生成仙的思想,佛教“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观觅方法,为洒脱玄远、恣意纵情的社会风尚提供了营养丰富的土壤。宋林逋《溪上春归》云:“独有浴沂遗想在,使人终日此徘徊。”文天祥《二月咏梅》云:“何时暮春者,还我浴沂天。”人们要的不仅仅是自然中的欢乐,而是在自然山水的愉悦中超越自然而获得心灵的解放和精神的自由。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欧阳修《醉翁亭记》)在山水之中获得感悟和超越,抛弃人自己给自己强加的枷锁,使人回归到真正的自我――灵与肉的统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自从对生命存在的有限有了认识与恐惧,人类就在想方设法逃避死亡和通过种种途径延长生命的极限,也一直在思索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不满足于现实世界而追求超越现实世界,成为人类内心深处永远的渴望。王羲之辞官之后,游名山、泛沧海,与文人们营山水弋钓之乐,并感叹说:“我卒当以乐死!”(《晋书·王羲之传》)但是,在他潇洒飘逸的外表下,又有谁知道隐藏着怎样的无奈和伤感惆怅呢。

修禊,虽然有着悠久的历史,但那一次一次繁华的仪式都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民俗演绎而已,充满着浓厚的原始宗教和迷信气氛。唐杜甫《丽人行》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清,长安水边多丽人”就是这种盛况的反映。在兰亭聚会之前,已有不少“祓禊”纪游诗文的出现。东汉杜笃《祓禊赋》、蔡邕《祓禊文》,西晋荀勖、张华、陆机、王廙也有同题记咏。庾阐《三月三日临曲水诗》云:“暮春濯清巳,游鳞泳一壑,高泉吐东岑,洄澜自净泶,临川叠曲流,丰林映绿薄,轻舟沉飞觞,鼓枻观鱼跃。”与此同时,也出现了许多访仙问道的诗文。郭璞《游仙诗》云:“啸傲遗世罗,纵情在独往。”阮籍、稽康、山涛、刘伶、王戎、阮咸、向秀常常集于竹林之下“竹林遨戏”,酣畅恣意。尽管在兰亭聚会之前,人们对寄情山水的认识和理解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但只有兰亭聚会消除了神秘的宗教色彩,升腾为雅致的文化盛会,把山水之乐提升到一个更具文化和哲学意味的层次。兰亭聚会前,较为著名的一次文人聚会是石崇等人的金谷之会。

晋元康六年(291),石崇出任征虏将军、监徐州诸军事,而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将还长安,临行前,与潘岳等三十人同聚其别庐金谷园(今洛阳市北)饯行游宴,石崇为诗集作序曰:

余以元康六年,从太仆卿出为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征虏将军。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 金田十顷,羊二百口,鸡猪鹅鸭之类,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 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

石序与王序相比,石序富丽堂皇。王序具有淡雅清远的文化蕴味,它反映了人们不再沉湎于歌舞声乐之中,而是从清幽的景色中获得心灵淘洗和情绪的寄寓;并把时空审美意识提升到了哲学的层次,在俯仰之中领悟浩瀚宇宙和大千世界的深邃真义。人们从王序中所获得的感受和启示的深度、所能企及到的文化涵义,要比石序深刻得多。王序的主体内心格调清淡玄远,它所理解的宇宙、人生、时空时更加具有深度。苏东坡对二序比较后说:“本传云:兰亭之会或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伦,逸注闻之甚喜。金谷之会皆望尘之友也。季伦之于逸少,如鸱鸢之于鸿鹄。”所谓“望尘之友”,就是拍马献媚、人格卑下之徒。石崇斗富使气,骄奢淫逸。为悦己乐友,令美人陪侍劝酒,客人不干杯,就杀掉她们如割园中韭菜。他们恐惧、清悲的仅仅是自己富贵繁华的生活,所追求的仅仅是粗鄙的本能享乐。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孔子的感慨,既有对时光流逝、功业未成的叹息,更有对时间、永恒等问题思考的哲学启悟。同样,对生命、人生的思考也构成了《兰亭序》的主题,展现了挽住生命流逝的梦想,希望人的生命能像自然一样永恒。石序感性地体验人生,王序理性地揭示哲理。要领会兰亭之会,只有深入《易》学的精神,与万物融为一体,才能感受到宇宙和生命的奥秘;才能理解从嵇康“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到王羲之“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的歆然陶醉;才能领悟卷舒流动的山水之美,山水与人的精神世界相交融的境界;才能超越狭小的身观所限,俯仰天地,把生命人格和精神情感,伸张于宇宙的无限和时间的永恒之中,体会绚烂、清逸的生命情调。

孙过庭《书谱》云:“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 王羲之的《兰亭诗》代表了东晋时人纯净的胸襟和宇宙观。“大矣造化工,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的诗句充满着浓浓的文化、美学和哲学色彩。造化虽然参差有别,碧天绿水虽无际涯,但都迎适着我,我以新鲜活泼、自由自在的心灵领悟这个世界,感受一切都在呈现新的灵魂新的生命。一切为“适我”而存在,体现了自然与主体天人合一,相融相洽。更重要的是,它表明了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这既是对人的价值的肯定,也是人的自持性、主体性走向成熟和生命意识觉醒的标志。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谢安《兰亭诗》)

翔禽抚翰游,腾鳞跃清汵。(谢万《兰亭诗》)

纵觞任所适,回波萦游鳞。(谢绎《兰亭诗》)

神散宇宙内,形浪濠梁津。(虞说《兰亭诗》)

嘉会欣时游,豁朗畅心神。(王肃之《兰亭诗》)

时禽吟长涧,万籁吹边峰。(孙统《兰亭诗》)

时珍岂不甘?忘味在闻韶。(孙绰《兰亭诗》)

谁云玄风绝,千载挹余芳。(孙嗣《兰亭诗》)

消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王玄之《兰亭诗》)

驾言兴时游,逍遥映通津。(王凝之《兰亭诗》)

超然修独往,真契齐古今。(王涣之《兰亭诗》)

嘉会欣时游,豁尔畅心神。(王肃之《兰亭诗》)

散怀山水,萧然忘羁。(王徽之《兰亭诗》)

激水流芳醪,豁尔累心散。(袁峤之《兰亭诗》)

临川欣投钓,得意岂在鱼?(王彬之《兰亭诗》)

散豁情志畅,尘缨忽已捐。(王蕴之《兰亭诗》)

零觞飞曲津,欢然朱颜舒。(徐丰之《兰亭诗》)

狂吟任所适,流浪无何乡。(曹华《兰亭诗》)

这些诗篇,既富于色彩地描写了兰亭清新幽丽的自然山水景观,又表示了寄志山水而获得心灵超越的情怀;既由此阐发玄学思想,又赞美了生命的蓬勃生机。有的既有玄言诗的意味,又有山水诗的风气。作为玄言诗,它吐露了一个体崭新的、从未有过的情调。生命的意义和生命价值的实现,是人的觉醒与解放,虽然它无法救治社会,但它却能拯救自身。它超脱世俗、飘逸潇洒的生命状态之美,它所具有的哲学和美学的双重意义,不仅仅是哲学意义上深刻而抽象的人的生命,而是同样深刻但却是具体而丰富的生命,是富有美学意味的生命活动和生命情调;不仅仅是人的精神本身,而是精神自由所散发的旷达潇洒之美。他们放达、潇洒,风流自赏、自鸣得意,恃才傲物,把世界和人生视为瞬息万变,稍纵即逝,虚伪无常的存在,将生命意识置于以秀美山水为表征的宇宙关系之中。人的内心世界、人的生命情致,在与山水的精神意蕴、生命韵律中感应人自身生命的存在。人的生命意识既赋予了自然山水以生命意味,又在泛化了的山水生命之中品味人自身生命韵律、生命情调的隽永意味,与宇宙万物形成意趣深远、玄静悠长的呼应。

孙绰《兰亭后序》云:“古人以水喻性,有旨哉斯谈。非以停之则清,混之则浊耶?情因所习而迁移,物角所遇而兴感,故振辔于朝市,则充屈之心生;闲步于林野,则寥落之志兴。仰瞻羲唐,邈然远矣;近咏台阁,顾探增怀,聊于暧昧之中,思萦拂之道,屡借山水,以化其郁结。永日之一足,当百年之溢;以暮春之始,禊于南涧之滨。高岭千寻,长湖万顷,隆屈澄汪之势,可谓壮矣。乃藉芳草,镜清流,览卉物,观鱼鸟,具物同荣,资生咸畅。于是和以醇醪,齐以达观,决然兀矣,焉复觉鹏鷃二物哉!耀灵纵辔,急景西迈,乐与时会,悲亦系之。往复推移,新故相换,今日之迹,明复陈矣。原诗人之致兴,谅歌咏之有由。

孙序在基本思想和格调上与王序大体一致。孙序表达了一种物感式的理论。“情因所习而迁移,物角所遇而兴感”,不同的环境产生了不同的感受,又从时序的变迁中感慨生命的短促,而发出了沧凉的生存和生命意识。消解这种悲怆的只有借山水,化郁结,通过自然山水逍遥自己,超然世外。

就是这位孙绰,曾为晋汝南王司马义爱妾碧玉所作《碧玉歌》诗:“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赧,回身就郎抱。”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领略到他多重的风姿。他的《天台山赋》,至今使人喜阅不已。

在山水犷放的游乐中,他们发现了生命的自由和个体存在的价值,由此而追求资生适性的生活,或向往神仙,或隐遁丘壑,或陶醉山林,在自然中直观自身,以求身心的自由和灵魂的解脱。

慨叹人生短暂,追求长生,炼丹服药,饮酒任气,高谈老庄,研修三玄,既纵情享乐,又满怀哲意,构成了潇洒不群,领新标异,超然自得,无为而无不为的所谓魏晋风度。深情的感伤和哲学智慧相结合,展现为直接的美学风格,这就是所谓的魏晋风流。兰亭聚会虽然没有留下他们言谈举止的文字记载,但我们却可以从流传至今的诗、序、后序和《世说新语》窥探他们丰富深邃的思想和情感。谢安的傲气和淝水之战中的冷静;王羲之坦腹东床,潇洒出风尘和精采;王子猷雪夜访戴……透过《兰亭序》文字的时空之限,我们眼前总是飘逸着他们充满着风度和风流的影子,挥之不去。

《兰亭序》是王羲之在酒的醉态之中一挥而就,其书法艺术在中国书法史上有着崇高的地位,被誉为行书第一。王羲之在书法艺术上的造诣,使他得到了书圣的桂冠。酒,为艺术才能的发挥产生着巨大的作用。李白斗酒诗百篇,怀素“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新唐书》说张旭:“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杜甫《饮中八仙》说张旭“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酒,使王羲之、张旭、怀素的创造力和生命力达到了炽热的高潮。酒,解放了人的思想;酒,剥去了人自身对自己的种种约束。在酒的微醉之中,心境是空明、无碍的,创造力和生命力得到了自由自在的发挥。

兰亭之会呈露的真率情态、活泼的生命、执着的生活,对生命价值的追求,穿越时空,引起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鸣。这是对生命存在的感悟。兰亭之会的文化意义昭示:人们追求物质生活之外的精神财富,是潜藏于人的内心深处的崇高求索。这种求索之路虽然远兮,也无法求得生命的永恒,但不懈的追求和回归生命本质的力量不可阻挡,“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就是兰亭之会的文化、哲学精髓。

兰亭之会,是一次震古烁今的文化盛宴。是中国的文人们自老子、庄子、孔子以来对自然,对生存、生活在自然中的人、人生、生命、时空思考的空前讨论。

兰亭之会,为山水诗、文的成熟作了很好的铺垫。山水诗成熟于生活在会稽的谢灵运笔下,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

兰亭诗,昭示了后世山水诗的灵魂!

兰亭序,昭示了后世山水纪游的价值取向。

兰亭之会因对人生、生命价值的美学和哲学思考而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