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诗歌

三月,每朵花都举起了酒杯

船舶还停在金星门外

广场上,那张广告上的口罩

像一床被单,盖住

一场公开的流行病症

有人从高楼出走

无人收留的流浪狗

从六棉古道,走过了西山寺

满地的木棉花

还有紫荆,三角梅,君子兰

兴中道芒果,紫马岭的荔枝们

每一朵花都在三月

举起了酒杯。我也把自己的

那杯苦酒,一饮而尽

活祭

风吹过玉兰树

风坐在石头上在风中我是根枝条,伸出地平线

雄鸡压着嗓子在嘶叫

小牯牛想一阵,就寂寞地

朝着凤凰山吼一声

锄地的人,不声不响

只有苦艾,斑毛草和青柏

混合的气息

飘过四房湾五房岩和六房咀

念想里,每一天都是清明

每次燃起的青烟,都在遥祭

这些活着的人,那些

连苦也喊不出来的人

风暴

门堵死,窗关严

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

看看书桌,又看看凳子

扔下杠铃,又拿起拖把

棍子太轻,水果刀太小

外面毫无动静

可以冲出了,可以劈头盖脸

喝了口水,把杯子扔出去

试试嗓子,气势没上来

又抓起啤酒瓶,猛灌了几口

顺手抄起一把折叠扇,铁的

猛地拉开门栓。他怔住了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睁着大眼睛看着窗户上

扑腾的蝴蝶。他把手里的扇子

藏在身后。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轻轻地转身进屋,关了门

失独者

他篮子里的土豆,从破洞里

漏出一个。走过香椿树下时

又漏了一个。最后篮子空了

剩下他自己,面向夕阳

把所有的影子关在木板门外

那条老狗叫出的两声轻吠,

是两枚石头投进夜色的湖水

半夜他从梦的边缘滑落

每一次数的绵羊都停在单数上

房间广阔无垠,稻子在房间波动

一只灯亮了,另一盏就要熄灭

人生这道茧丝,每天都被抽出一根

就像他手中抓住的稲草

毎一次摊开,都是那把老茧

内心的悬崖

从草屋出发,猎人的命运

就成为谜语,或者板上之钉

斧柯在你的手里,蚀尽

从此猎人就活在各人的意念里

大路朝天,不管你先迈左脚

还是右脚,无一例外

最终人们都会发现

你被困在自己或者别人的陷阱里

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

你起早贪黑,给自己也给别人

设置各种悬崖,深入迷中

和我喜欢解数理,研究悬疑一样

在一个又一个悬崖中

你把自己不断推倒,或重构

潮水

潮水涨了一寸

竹子纹丝不动,猫头鹰瞅瞅

又闭上眼。萝卜在地下

想挪挪身子,它被钉在硬土里

潮水又涨了一尺

老黄牛,望了望远方的天空

它要吃完这片青草

编竹苙的老翁立起身

听听,万物沉寂。只有腊梅

爆开一个花骨朵。院子里

婚礼如常,盛宴正浓

潮水涨到十丈高时

浪来了,跑出舱的渔夫喊

风却悄悄地掩上了他的嘴巴

一根铁

一根铁,在我的身体里

扭曲,生长

朝不同的方向伸展

后来,它唤醒了更多的铁

互相攀比,竞赛

蓬勃地开出铁花结出铁果

它们勾连成林。像一幅画的

阴影部分

一只蚂蚁的逃亡

偌大的江湖,没有菊花和刀

看不见一只草垛

我在缸沿上走了一百个来回

只有风,从树缝漏过来

给了我一付轻盈的翅膀

作为蚂蚁,我坐拥了一座米的江山

烈重的米香,淹没了我的唾液

我的愿望,是和一粒雪

相拥一生。我不知道

一粒米的手,牵着十万座山脉

我开始挖山,蹋一座我挖走一座

我开始分不清,山与饿哪个更重

我的命运在于:推开大米,找到出路

而大米的命运:堵住漏洞,平息战争

结局是:我在缸里变身米粒

只是色黑,且略显骨硬

黑暗里的开关

有时候,你像块石头

一直沉到湖底,沉到

某个物品,某种气氛中

某一个微微上扬的眉头里

从触底后的反弹开始

你又是一团棉花

在虚空里上下左右地飘

又无法在某个地方停靠

这个时候的一声鸟鸣

或者一声笛响,或者某丝气息

不经意地闯进来。蓬地一下

这粒星火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像某个人,无意中碰到了

一个久寻不见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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