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变这些年化诗歌
南京诗歌的个案分析(二)
南京诗歌的个案分析(二)
邬苏
记忆的细节与现实的情景融为一体,跳跃的幻象与可感触的具象交错呈现,某种难以言述的痛楚弥漫其间。代薇同时是一位写散文的能手,与她的诗歌相得益彰。因而从总体上来说,尽管她的文字是细腻的,却显示了与阴柔的南方气息并不一致的女性特点。即使表达爱情的诗篇如《早晨》,欢愉中的抑制和微妙的分寸感是一般女性诗歌少有的:
在乡间醒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阳光照射进来
像一杯刚刚挤出来的泛着泡沫的牛奶
还带着牛棚和干草的气味
睡衣的颜色
身体像镂空的花边一般单纯
正如我对你的想念
它已没有欲望
我会想念你
但我不再爱你
今年9月,在南京出版了中国第一部网络诗歌结集《中国网络诗典》,书的编选者就是马铃薯兄弟。他既是以于奎潮之名、在出版这部诗选的出版社任职的一名编辑,又是近年来在各大诗歌报刊、网站上十分活跃的一位诗人。也许少有人知道,马铃薯兄弟是一位已有二十余年诗龄的诗写者,同时是一位十分难得的持严肃态度的高产诗人——据说有时他一天能写十来首长短不一的诗,但这些诗都不是随意写成的游戏之作。他本人在内心里对诗歌怀抱着很强烈的虔敬和很高远的理想,这些年他一直在苦苦地思考和探索诗歌的变革之路,而他的写作实践也不断向更高的境界迈进。马铃薯兄弟的诗歌旨趣集中在对都市世俗生活的审视,他对发生在都市的日常景象和潜隐于其中的人生痛苦,进行了精细的刻画和深刻的剖析,如《暧昧的街》、《战国女士》、《早晨通过一匹马的身》、《黑衣妇人》等,这些诗篇看似随意、轻松,实则隐含着不容忽视的主题。在他的一些诗里,显示出某种轻微的“邪”,但他能够熟练地保持庄与谐之间的平衡。他的诗歌在语言运用上也这样,较多精短的句式,显得自然、轻逸,散发着日常生活的气息:“一些小蛇∕在油菜花下∕它们浑身圆润柔软∕像一截截水管‖一些游春的女孩∕走过油菜田埂∕她们快乐地惊叫∕因为小蛇∕从她们的腿间∕游过”(《春日》)。正是在这平淡的外表下,生活的某些本质被直接有力地揭示出来:
这一刻
他感觉到的是爱情
他却希望她是一个妓女——《生活习惯》
近年来较少在诗坛抛头露面的诗人叶辉,一直在他的出生地——南京某郊县的一所国税局当公务员。他曾参加过轰轰烈烈的“第三代诗歌运动”,后来的写作却远离了这一运动所鼓捣起来的喧嚣,基本上处于一种潜伏的状态。叶辉属于那种具有深刻独立见解、对自己诗歌的未来保持清醒认识的诗人。在为参加1986年“诗群大展”草拟的《日常主义宣言》(与海波合作)中,他写道:“我们要为自己确定一条自由的、日渐扩张的艺术空间的途经”;那就是,“在对日常事件的陌生与困惑里,运用从容且较为正规的表达方式,努力缩短抽象观念与理性结构之间的距离,从而诉诸于更广泛的精神现状的表白”。“第三代诗歌运动”作为一种事件和观念已经成为历史,叶辉本人也通过这些年的独立写作,逐步调整、丰富着自己的诗歌路向。在他近些年的《一个年轻木匠的故事》、《小镇的考古学家》、《老式电话》、《合上影集》、《果树开花的季节》等诗篇中,“日常主义”的信念依稀留存,但某种刻意而为的印痕消失了。他不是让生活从某个可见的正面进入诗歌,而是从表面或侧面进入;他的诗句也是沿着细碎的生活侧面,轻轻地掠过:
我想着其他的事情:一匹马或一个人
在陌生的地方,展开
全部生活的戏剧、告别、相聚
一个泪水和信件的国度
我躺在想象的暖流中
不想成为我看到的每个人——《在糖果店》
沈木槿是南京诗坛的一名后起之秀,曾以令人惊讶的年轻参加了《诗刊》社举办的“青春诗会”。她虽然晚至1998年才开始写诗,但无疑具有很高的起点,表现了对诗歌艺术深入本质的悟性。她最初的一批诗显示出不俗的品质,震动了西渡、庞培等诗人。沈木槿的某些诗篇,可能与她早年在乡间的生活有关,她对那些散落在记忆里的美好、质朴的瞬间进行了诗意的捕捉,比如这首散发着雨后清新气息的《草》:
把大雨打湿的草抱回羊棚。
看它们把下巴埋入草里。一只老羊
衔着草,低低叫了一声。
我没有回头,知道祖父从后门进来了。
一早我睡着,听见他在磨刀。
“要下雨呢。”
他是去河边那片低地割草。
昨天我打那儿路过,告诉他草长得很深。
全诗的结构自然天成,语言显得干净利落,诗句与诗句之间作着浑朴的呼吸。这在《暮色》、《早晨》、《归途》等诗篇中也有所体现。另一方面,可能由于她过于单纯的经历(她曾担任小学教师八年),她不得不把笔触转向内心的开掘,试图通过某种内敛的力量支撑稍显单薄的诗句,如《信》、《练习曲》、《读》等。正如诗人庞培评价说,“她单纯、清澈的诗行里积蓄了一种克制着的深沉、强大、甚或反叛的力量”。《凝聚》恰如其分地显示了这种努力,它让我们知道,一旦集束的内力散开,就会光彩四溢:
醒来的身体
溢出微小的惊慌。
看我入睡的人已离去。
留下一个屋顶,倾斜着雪。
一只柠檬,在桌上
凝聚着光。
作为这几位诗人中唯一一位具有更浓的所谓“学院”背景的诗人,张桃洲的诗名实际上鲜为人知,尽管出人意料的是他已有十数年的写诗历程。他在以一篇研究诗歌话语的论文获得博士学位后就留校教书,一边做诗歌方面的研究和评论,一边写诗,同时在讲台上给学生开的课程也是诗歌课。张桃洲一直处于一种较封闭和隐蔽的写作状态,只是最近几年,他的一些诗篇才在友人之间传阅。显然地,他是一个冷峻的观察者、思索者,而不是热忱的歌颂者、抒情者。他早年的诗具有鲜明的形而上特征,这一特征一直延续到后来的《死者》、《木偶戏》等;直到写于南京的几个组诗如《南京十四行》、《穿过学堂的拱门》等,他才在诗里贯注某种丰厚的品质,显示出一个具有理性精神的诗人对生活境遇的缜密洞察。他的诗注重语气、语感的精心调配,显得从容和沉静。在他的近作《家乐福超市》里,他能够把对个人生存处境的观视与对生命意义的终极思考、将戏谑式叙述与谨严的场景刻绘较为圆熟地融汇起来。而他的《地铁站》在构思上显出创意,与很多同类主题的诗歌不同的是,这首诗并没有关注、处理代表了都市景观,如时间一样围聚在地铁站的熙攘的人群,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某种“未完成性”上,体现了不一样的对现实处境的观察和处理方式:
我是否需要在这里,在一处
尚未竣工的地铁站中转?这样
想着,公交车已绕过新街口
闯入一片昏黄的灯火。
因而诗中所展示的,也是悬在半空的、进行中的内心迷惘,这种迷惘随着这种“未完成性”而萦绕在都市“一片昏黄的灯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