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艺小札|诗人陨落的年代
文/极客少年
在诸神退隐的年代，
只有诗人还在追随诸神的踪迹，
在明暗的夜晚道出神圣。
1.诗人与骗子
赫尔墨斯( Hermes),希腊神话中的神使，为人间传递奥林匹斯山上的神谕。
神谕，像一切巫师和预言家说出的那样，总是伟大神秘、模糊不清、模凌两可，审慎多疑的人类也总是事后才知晓得神谕当中所蕴涵的深意。除此之外，赫尔墨斯还是骗子和窃贼的保护神。所以，我们总是想向祭司破译神谕真谛而不得，似乎只有诗人这个职业和祭司一样，在迷离莫辩的语言中道尽神圣。
诗歌从来都是最让阐释学着迷的对象，因为它兼具神谕与谎言的双重特征，诗人也素来兼具神使与骗子这两种名声。
《圣经》是书中经典，但它并非一部文献，而是一部文字驳杂的神秘丛书，由不同时代的无名作者怀着大相径庭的意图编著而成。一个奉行一神崇拜的、鲜为人知的民族——希伯来人（也称以色列人）在狭窄的迦南地定居并建立王国。他们将这些传统记录在神圣的希伯来文献中。这些文献后来被整理成《摩西五经》，即犹太《圣经》的第一部分。这部跨越许多年代、经由众人之手编写的神圣著作包括一些可考证的历史事实、一些不可考证的神话故事、一些无限美好的诗歌，还有很多难解的章节。
而神谕，隐藏在这些众人无解的文字与诗歌里，历经千年的阐释与解读而不灭。你总能从宏编巨著的经文里里找到诗歌的吟咏，流经百世。可是，谎言被重复一千次就是真理。亚历山大·蒲柏在《人论》中解释：凡存在的都合理，这就是清楚的道理。如此说来，诗人与骗子都是合理存在的，毕竟久远的历史没有了诗人来歌颂，那将多无趣。
2.诗人与英雄
他们都说因为你的眼睛看不见，你才被称为“荷马”，西赛罗说你让我们看到了你自己无法看见的东西。
被誉为“古希腊圣经”的《伊利亚特》《奥德赛》相传由盲乐师荷马写就。即便在西方学术界，荷马这个人究竟是否存在，都是一个争议。早在古希腊时代，著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休昔底德，哲学家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都肯定荷马是这两部史诗的作者。然而随着18世纪初法国僧正多比雍和意大利伟大哲学家维柯的率先发难，他们认为荷马并不存在，“荷马问题”迅速引起轰动，成为学者考究的难题。
然而，我更愿意相信荷马的诗人身份，以古为诗，不就是诗人生而具有的使命吗？古代的职业乐师往往是盲人，荷马也许就是身兼乐师的诗人也未曾不可。
关于荷马的史料记载实在少之又少。而他编写下的英雄传说却在古希腊世界广为传诵，说唱艺人、吟游诗人争相乐此不疲的吟咏。
“ Hornor the god, love ?your ?women,and ?defend ?your country !”
电影中的特洛伊王子重情勇敢，对待死亡无畏无惧，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那么史诗是怎样描述他的呢？
“犹如凶煞星忽然从浓云里呈现出来，
光亮闪烁，忽而又隐进昏暗的云层里；
赫克托耳也这样一会儿出现在队伍的最前列，
一会儿又隐进队伍的后列里，向他们训令。
他一身铜装，犹如提大盾的父神宙斯的闪
电?”
荷马笔下的赫克托耳“高大”，“闪亮”，特洛伊战争中带领军队数次击败希腊联军，与希腊联军最高大雄壮的埃阿斯的决斗不分胜负，杀死阿喀琉斯的亲密伙伴帕特洛克罗斯，披戴着阿喀琉斯铠甲，战绩何其辉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伊利亚特》最高潮的部分，属于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和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耳的生死对决。战前，阿喀琉斯的女神母亲亲自到火与锻造之神那里求来近乎完美的盔甲。这使迎战阿喀琉斯的赫克托耳以为天神下凡而胆怯不已，之后便出现了一追一逃的著名绕城三圈的僵持局面。决意摧毁特洛伊的雅典娜化作赫克托耳的兄弟引诱赫克托耳与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决战，甚至还将阿喀琉斯抛出的矛又拔起来还给阿喀琉斯，这使得赫克托耳最后的胜算也化作了乌有，熟知自己铠甲弱点的阿喀琉斯最终用矛刺破了赫克托耳的喉咙。
特洛伊伟大的守卫者死去。
愤怒又傲慢的阿喀琉斯驾驭战车载着赫克托耳的尸体在特洛伊城前炫耀胜利?
阿喀琉斯最终在斯凯门旁被帕里斯一箭射中脚踵而亡。我们总是慨叹伟大英雄阿喀琉斯的悲剧，然而，比阿喀琉斯更悲剧的是赫克托耳，因为他知道自己打的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不过，他更知道大丈夫在国之危难时当有所不为，有所为。
世界诞生，荷马高歌。
“如果后人传诵我的故事，让他们说我曾与英雄同在。人的生命有如冬麦般脆弱，但这些名字将永垂不朽。让他们说我活在赫克托的时代，让他们说我活在阿基里斯的时代。”
诗人与英雄在史诗里都将永垂不朽。
3.诗人与倾城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是中国古典诗歌对绝代美人的描述。
而在古希腊，同样存在一位绝世佳人。荷马史诗描述称： “Her ?face ?launched ?thousand ?ships ”（她的美貌足以击沉数以千计的船只）
埃德加·爱伦·坡，十九世纪美国诗人，美国浪漫主义运动的要角之一，象征主义先驱者，曾写过一首诗《TO HELEN》，诗歌的主角就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
“Helen, the ?beauty is to me
Like those Nicean barks of yore,
That gently, o'er a perfumed sea,
The weary, wayworn wanderer bore
To his own native shore.
On desperate seas long wont to roam,
Thy hyacinth hair, thy classic face,
Thy Naiad airs have brought me home
To the glory that was Greece
And the grandeur that was Rome.
Lo! in yon brilliant window-niche
How statue-like I see thee stand,
The agate lamp within thy hand!
Ah, Psyche, from the regions which
Are Holy Land!”
致海伦
海伦，你的美在我的眼里，
有如往日尼西亚的三桅船
船行在飘香的海上，悠悠地
把已倦于漂泊的困乏船员
送回他故乡的海岸。
早已习惯于在怒海上飘荡，
你典雅的脸庞，你的鬈发，
你水神般的风姿带我返航，
光荣属于希腊；
伟大属于罗马。
看哪！壁龛似的明亮窗户里，
我看见你站着，多像尊雕像，
一盏玛瑙的灯你拿在手上！
塞姬女神哪，神圣的土地
才是你家乡！”
《致海伦》是诗人坡创造美的扛鼎之作。据说这首诗的创作源于少年时代倾慕一位斯丹娜夫人，不久斯丹娜夫人去世，坡伤心不已。这首诗发表时坡已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世事唏嘘不过如此，少年人已历经沧桑，唯诗中永恒的古典美诉说着不老传说。
海伦成了后世诗歌唯美主义的化身。
史诗中的海伦出身高贵，是神的女儿，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有着“白皙的手臂”、“飘飘的长袍”、“闪闪发光的面纱”，并且有着高尚的德行。而她所遭受的不幸全然是因为上天赐予的绝世容貌与无法摆脱的命运，“宙斯给我俩注定了可悲的命运，以便，即使在后代生活的年月，让我们的秽行成为诗唱的内容”。
回溯古希腊英雄时代，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原因，《伊利亚特》给出的解释是“为了获取海伦和她的财物”。如诗中人物曾感慨道“为了她，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凯亚人今年奋战，含辛茹苦”，第二卷第47页“来自群山环抱、沟壑跌宕的拉凯代蒙、法里斯……的兵勇们，由阿伽门农的兄弟、啸吼战场的墨涅劳斯率领，统辖六十条海船，离着其它军旅群聚。他巡视在队伍里，坚信自己的刚勇，催督部属向前，因他渴望报仇，比谁都心切：为了海伦，他们承受了战争的悲苦和磨难。”然而，对海伦的争夺只是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索，掠夺财富才是《伊利亚特》透露出的特洛伊战争爆发的根本原因。
克鲁塞斯对阿伽门农的乞求中有这样一句话；“但愿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答应，让你们洗劫普里阿摩斯的城堡”；阿喀琉斯与阿伽门农的对话中又有一句：“将来，倘若宙斯允许我们荡劫城垣精固的特洛伊……”且在后文双方的争吵中，阿喀琉斯更直截了当的斥责阿伽门农发动战争是为“积聚财富，增添库存”；在第2卷中连阿伽门农自己也吐露了真实的意图：“来此投枪的战勇，打退了我的进攻，不让我实现我的意愿，荡劫伊利昂，这座人丁兴旺的城。”
容貌绝代倾世的海伦却成为红颜祸水的代言人。
倾国倾城，是汉语词汇中描绘美人绝色最极致的词语了。这种美绝世而独立，让人膜拜，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然而当倾国倾城一语成谶时，“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就成了中国古代士大夫文人对绝色美人最狠毒的咒骂。女色亡国，红颜祸水，这是传统中国历史既有叙述话语。然而，这种语境却与古希腊有所不同。
一心为国的赫克托耳曾对弟弟帕里斯破口大骂，讥讽他“勾引拐骗”，“从遥远的地方带走一位绝色的女子，而她的丈夫和国民都是手握枪矛的斗士，对你的父亲，你的城市和人民，你是一场灾难”，但他却从未责怪海伦给他的祖国带来灾难，反而对海伦格外仁善。
赫克托耳死后海伦为他引唱悲悼的挽歌，“在宽广的特洛伊大地，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朋友，一位善意待我的人”。
在《伊利亚特》中，特洛伊的悲剧存在着诸神的主宰，即便英雄们再如何奋力抵抗，终究抵挡不过命运的力量。实际上人们普遍认为海伦是无辜的，她只是命运的牺牲品。即使特洛伊因为海伦而遭受兵临城下之危，特洛伊人希望她登船离去，“不要把她留下，给我们和我们的子孙都带来痛苦”却依然觉得“为了她，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经年奋战，含辛茹苦——谁能责备他们呢？”。
这要是放在中国古代，直接就清君侧、诛妖姬了，你看，杨贵妃不就是这样溢死在马嵬坡的吗？
英雄何竟仆倒！美人何竟灭没！
英雄陨落的年代，若无诗人歌吟，历史就一无所有。
诗人陨落的年代，我们来谈诗人和他的诗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