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公案?讲一个,详细点。
作者: 元音老人
禅海微澜载于《禅》刊 1993 年第 3 期至 1995 年第 3 期
高峰·主人公在什么处?
高峰妙禅师初参断桥伦和尚, 令参“生从何来, 死从何去”话。即日夜不懈, 不眠不休。后参雪岩钦和尚, 钦问: “阿谁与你拖个死尸来? ”师未及答话, 即被打出。如是不知经过几多次, 师非但毫无怨忿之意, 却更虔诚参叩。( 这在今人不用说经过多次棒打, 即稍为语重一点, 即心怀不满, 把脚底板给你看了。于此可见古人用功多么恳切诚笃! 这样精诚专一的用功, 哪得不开悟、证道? ! 吾等后辈小子对之能不惭惶愧汗而奋起精进乎? )
师于参话次, 偶于梦中忆断桥伦室中所举“万法归一, 一归何处”话, 疑情顿发, 三昼夜目不交睫。( 参禅贵起疑情, 疑情一发, 笼罩全身, 凝作一团, 好消息即将至矣。)
一日适逢达摩祖师忌辰, 随众往诣三塔讽经, 偶抬头, 睹壁间五祖演和尚( 临济宗杨歧会一支白云端和尚嗣, 圆悟勤和尚之师。) 遗像赞云: “百年三万六千朝, 反复原来是这汉。”蓦然省悟, 打破拖死尸话头。
悟后, 诣南明, 再谒钦和尚。钦一见便问: “阿谁与你拖个死尸到这里来? ”师便喝! ( 悟后气概便不凡。) 钦拈棒, ( 再勘过。) 师把住云: “今日打我不得。”( 的是可儿。) 钦曰: “为什么打不得? ”( 苍天苍天, 放过一着。) 师拂袖便出。( 赖有这一着。)
翌日, 钦问: “万法归一, 一归何处? ”( 天下慈父心。) 师曰: “狗舔热油铛。”( 也知你欲进不能, 欲退不得。) 钦曰: “那里学这虚头来? ”( 你问阿谁? 由和尚钝置来。) 师云: “正要和尚疑着。”( 得理不让人。) 钦休去。( 奈何伊不得, 只索饮气吞声。) 自是机锋不让。( 天上天下, 唯吾独尊。)
一日, 钦作寻常问话云: “日间浩浩时还作得主么? ”( 垂钓千尺意在金鳞; 好肉上挖疮作么? ) 师曰: “作得主。”( 将谓将谓, 原来原来。果然失却定盘星。) 钦进问云: “睡梦中作得主么? ”( 雪上加霜, 再犯不容! ) 师答云: “作得主。”( 犹自不惺惺, 脚根下泥深多少! ) 钦更问云: “正睡着时, 无梦无想, 无见无闻, 主人公正在什么处? ”( 请问和尚。不妨更加一槌! 岂在别处。) 师无语。( 古佛过去久矣; 早纳败阙了也。) 钦嘱曰: “从今日始, 也不要你学佛学法, 也不要你穷古穷今, 但只饥来吃饭, 困来眠, 才眠觉来, 却抖擞精神, 问我这一觉主人公在什么处安身立命? ”( 莫瞒人家男女好; “活”马权作“死”马医。)
师乃奋志参究。自誓: 拼一生做个粥饭僧, 决要这着子明白。( 不愧须眉, 好男儿岂甘与草木同腐! ) 一日午睡, 同宿友僧莽撞, 推师枕落地, 卟通一声, 师乃大彻。( 已迟八刻! 这僧莫非大悲菩萨现身么? ) ( 注: 括号内系本文作者的著语。)
我们读了这则公案, 除了由衷的崇敬赞仰高峰祖师精诚不懈的参究精神与深彻的悟境外, 同时也获得了下述的珍贵启示:
第一, 如果我们真要超轮回, 了生死, 参禅必须放舍一切, 死心塌地抱定一则无义味话头, 朝于斯, 夕于斯, 流离于斯, 颠沛于斯, 孜孜兀兀地日夜参究, 方能打开本来, 亲证实相。绝不是懂得一些文字义理, 会打两句机锋, 下得几句转语或舞文弄墨地写得几首偈颂, 就作为开悟的; 更不是在色身强健, 生活优裕时, 过得轻松愉快, 安祥自在, 即是开悟。
第二, 参禅必须起疑情。以疑情生起, 方能遮断妄念, 蕴集爆发力。一旦时节因缘到来, 如火药碰到火星, 顿时爆炸, 当下打开玄关、识锁, 亲见本真。否则, 妄念不断, 无力爆发, 徒丧光阴。故古德云: “大疑大悟, 小疑小悟, 不疑不悟。”非虚语也。
第三, 说得口头禅与舞文弄墨的禅客, 虽然一时看起来也不无禅味, 但这只是暂时的假相, 他们心中并非清空廓彻, 眼前总有个物在; 即使勉强静心打坐, 心中也隐隐地有个物在, 光明始终不得透脱, 如何能消融身、心、世界, 而亲证本来! 既未亲证本来, 又如何能息却猿心意马而得泰然大定? 所以一旦逆境来临, 平时说的那种安祥愉悦的心情, 便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这种人不要说于睡梦中作不得主, 便是于白天寻常日用中也作不得主; 不要说于较难觉察的顺境中不能做到泰然不动, 无有丝毫移易, 即是较易知晓的逆境来时, 也不能不随境流转而忿怒怨懑。尤其当病魔来侵时, 更是无法抵御而痛苦呻吟, 万般无奈。
大慧杲禅师呵斥此等禅客如药水汞, 遇火即飞, 不得真实受用, 又如何能了生死、出轮回? 故告诫我等后辈参禅务必真参实究, 不可在言句义理边讨消息也。
第四, 高峰禅师的前两答“作得主”确是好功夫。是我辈后学做功夫的典范与榜样。我们学佛修道, 就是为了在生死岸头做得主, 不为业障所牵累而沉沦苦海。要做到这一点, 就须于生时首先在白天日常动用中作得主, 不为顺逆境缘所迁移, 不为喜怒哀乐之妄情转换, 而后方能于睡梦中作得主。假如这一点也做不到, 还说什么了生死呢? 因为生死的根源, 就是妄念不息, 随境攀缘呀!
就现阶段的用功人说来, 白天能作主、不为境缘所牵已是不易, 何况更须于睡梦中作得主呢? 睡梦是半昏迷, 死时四大分散是大昏迷。假如半昏迷作不得主, 大昏迷如何能作主而了生死呢? 所以修心了道, 出生死轮回, 必先于睡梦中作得主。但是任你慷慨豪放、意气风发之士, 白天纵能于顺逆境缘上既无牵挂也无嗔爱, 但于睡梦中往往情不自禁地为梦魔所摄而随之流转。今高峰禅师能于睡梦中作得主, 不为梦魔所牵, 这是何等定功! 不经出几番大汗的苦苦参究, 何能致此? ! 修心人功夫做到这步田地, 确是不易! 我等如何能不钦仰赞叹!
反观现在做功夫的人, 大都不肯脚踏实地地孜孜参究, 而是避重就轻地在文字义理上作道理会, 或是向他人口边讨消息。领会得一些相似的道理后, 便舞文弄墨地写文章, 作偈颂, 下转语, 以为彻悟证道了。其实这只是食他人的残羹馊饭, 非干己事, 于生死岸头丝毫作不得主。出言吐语, 写文作颂, 要从自己胸襟中流露出来, 方能盖天盖地。
有些人做功夫时, 偶尔得了一点定境, 例如: 色身长大、飞空, 呼吸中断, 进入胎息状态, 或是发了某种神通, 便认为已经证道成圣了。其实这仅是禅定中显现的一些幻境, 离证道还远在。在禅定中任何境界都不能着, 一着便停滞不前, 尤其是发了某些神通, 更不能沾沾自喜, 以为有得, 一有得意, 非但不能证道, 入魔大有份在! 《楞严经》说的五十种阴魔, 就是说这种虚幻过程, 是障道的阴魔, 修道人千万不能着, 以免误入歧途而堕魔道。
有些狂妄人引用《心经》与《金刚经》的话说,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凡所有相, 皆是虚妄。”一切境相既皆虚幻不实、不可得, 那么管它顺、逆、美、恶, 我只无心应之, 不为所牵即得, 何用参禅、念佛? 假如有禅可参、有佛可念, 岂不妄上加妄? 这些话语, 看来未尝不是, 但是一旦碰到逆境或遭一场意外事故, 便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也有些人误以为一悟便了, 初破本参, 便以为到家, 不再勤于观照, 历境练心, 以致习气依旧, 狂妄傲慢, 不得真实受用。到头来, 落得个悟后迷, 仍随生死流浪, 宁不冤苦?
更有些人误听人言, 以神通来验证开悟与否。当功夫得力, 恰到好处, 忽然身心世界化空、粉碎而灵明不昧, 了了分明时, 因不见神通玄妙, 不知这是什么而误以为不是自己本命元辰, 匆匆滑过, 岂不可惜! ? 自己既错过了这千钧一发之机, 贻误了本身, 又以此来否定他人, 此诚自作孽不可活者也。古德尝叹息云: “只为亲切甚, 转令荐得迟! ”良可慨也。
今天我们把这则公案录供大家参考, 就是希望大家从中吸取教训, 知所改进, 努力向上, 真实证取, 以免虚度光阴, 错过一生。
我们在学习、赞仰了公案中主人公的为道精诚和深厚的功力后, 还要进一步将公案的精微处与为道的关键来和大家探讨一下, 俾大家深明宗下的的旨, 直下穷源, 不为半途的功夫所误, 方不负古人的深心。
高峰祖师的前二答: “作得主”确是好功夫, 非一般禅和子所能企及。但就宗下“顿悟”的立场细详起来, 不免逊色, 兹将其幽微处略述如下:
禅宗是直下见性顿悟成佛的, 不是次第渐修的法门。古德尝云: “等妙二觉犹是它提草鞋汉。”等妙二觉也不屑一顾, 遑论等妙二觉以下呢? 所以宗下不许有个中间过程, 不能夹杂一点功夫痕迹。
禅--正法眼藏, 涅槃妙心--是一丝不挂, 一尘不染, 净裸裸、赤洒洒的。既无相对的客观物境, 也无主观能见能闻的人, 更有谁来作谁的主呢? 雪岩钦和尚在前二问“谁与你拖死尸来? ”与“万法归一, 一归何处? ”勘不破高峰后, 故作寻常说话以钓高峰, 看他是否已经剿绝至无功用地。哪知高峰脚根未稳, 一钓即上钩, 答云: “作得主。”这不是有落处、有相对的主客了吗? 这和净裸裸的禅就不相应了。这答话在宗下说来是“伤锋犯手, 不剿绝”。这样就捆了自己的手脚。迨至第二次答作得主, 更把自己浑身捆了个结实, 动弹不得了。到第三次问: “无梦无想, 无见无闻时, 主人公在什么处? ”就只好咽气吞声, 死于句下了。
等到后来时机成熟, 枕子落地, 彻底打脱, 始如梦方醒, 主人公原来不在别处。举凡山河大地, 草木丛林, 无不是主人公之显现; 鸟语花香, 莺歌燕舞, 无不是主人公之妙用! 有什么主不主, 更有什么作不作? 前所答者, 岂不狼藉不堪? !
最后, 就雪岩之问另作三答, 以飨同参, 并藉作与高峰禅师相见之礼:
1 、 问: 白天作得主么?
答: 饥来吃饭困来睡。
2 、 问: 睡梦中作得主么?
答: 朝阳升起月含山。
3 、 问: 无梦无想, 无见无闻时, 主人公在什么处?
答: 太虚饮光消契阔;
风摇浅碧柳丝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