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八十年代

我是青年

杨牧

作者自我简介:生于1944年,36岁。属猢狲。因久居沙漠,前额已刻有三道长纹并两道短文;因脑血热,头发已秃去25%左右。

人们还叫我青年......

哈......我是青年!

我年轻啊,我的上帝!

感谢你给了我一个不出钢的熔炉,

把我的青春密封、冶炼;

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冰箱,

把我的灵魂冷藏、保管;

感谢你给了我烧山的灰烬,

把我的胚芽埋在深涧;

感谢你给了我理不清的蚕丝,

让我在岁月的河边作茧。

所以我年轻——当我的诗句

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

竟象哈萨克牧民的羊皮口袋里

发酵的酸奶子一样新鲜!

......哈,我是青年!

我年轻啊,我的胡大!

就像我无数年轻的同伴——

青春曾在沙漠里丢失,

只有叮咚的驼铃为我催眠;

青春曾在烈日下曝晒,

只留下一个难以辩清滋味的杏干。

荒芜的秃额,也许正是早被弃置的土丘,

弧形的皱纹,也许是随手划出的抛物线。

所以我年轻——当我们回到

春天的时候,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哈......我们都有了一代人的特点!

我以青年的身份,

参加过无数青年的会议,

老实说,我不怀疑我青年的条件。

三十六岁,减去“十”,

正好......不,团龄才超过仅仅一年!

《呐喊》的作者

那时还比我们大呢,

比起长征途中那些终身不衰老的

年轻的战士,

我们还不过是“儿童团”!

......哈,我是青年!

嘲讽吗?那就嘲讽自己吧,

苦味儿的辛辣——带着咸。

祖国哟!

是您应该为您这样的儿女痛楚,

还是您的这样的儿女

应该为您感到辛酸?

我常常望着天真的儿童,

素不相识,我也抚抚红润的小脸。

他们陌生地瞅着我,歪着头,

象一群小鸟打量着一个恐龙蛋。

他们走了,走远了,

也许正走向青春吧,

我却只有心灵的脚步微微发颤......

......不,我得去转告我的祖国:

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莫过于青春的自主权!

我爱,我想,但不嫉妒。

我哭,我笑,但不抱怨。

我羞,我愧,但不自弃。

我怒,我恨,但不悲叹。

既然这个特殊的时代

酿成了青年特殊的概念,

我就要对着蓝天说,我是——青年!

我是青年——

我的血管永远不会被泥沙堵塞;

我是青年——

我的瞳仁永远不会拉上雾幔。

我的秃额,正是一片初春的原野,

我的皱纹,正是一条大江的开端。

我不是醉汉,我不愿在白日说梦;

我不是老妇,絮絮叨叨地叹息华年;

我不是海龟,昏昏沉睡而益寿延年。

我是鹰——云中有志!

我是马——背上有鞍!

我是骨——骨中有钙!

我是汗——汗中有盐!

祖国啊!

既然您因残缺太多

把我们划入了青年的梯队,

我们就有青年和中年——双重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