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著名评论家严羽为什么评论李白

宋代著名评论家严羽为什么评论李白

南宋严羽的评点《李太白诗集》二十二卷1, 开创了评点李白诗集的先河。清王琦《跋李太白全集》云:“李诗全集有评, 自沧浪严氏始也。世人多尊尚之。然求其批却导窾, 指肯綮以示人者, 十不得一二。”所言不虚。同时, 《沧浪诗话》全面体现了严羽的诗学观念, 将二者结合分析, 可以更为全面、清晰地看出严羽的李白诗论。严羽对李杜最为推崇, 《沧浪诗话?诗评》:“论诗以李杜为准, 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提出论诗当以李杜为准。《沧浪诗话?诗辩》又说:“诗之极致有一, 曰入神。诗而入神, 至矣, 尽矣, 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入神则是严羽对诗歌创作的最高评价, 他认为只有李杜能做到这一点。严羽评李白诗云:“‘平衢骋高足, 逸翰凌长风。'白才真如此, 可以自赠。”可见, 严羽极为推崇李白的才性韵度。从严羽评点《李太白诗集》的评语来看, 基本上遵循了《沧浪诗话》理论系统;二者***同构建了严羽的李白诗学批评系统。

一、言有尽而意无穷

“言有尽而意无穷”指的是诗思深远而有余意。《沧浪诗话?诗辩》称:“诗者, 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 羚羊挂角, 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 不可凑泊, 如空中之音, 相中之色, 水中之月, 镜中之象, 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论诗主张蕴藉、含蓄之旨。严羽认为, 李白有很多诗歌合乎这一标准, 如《横江词其五》:“横江馆前津吏迎, 向余东指海云生。郎今欲渡缘何事, 如此风波不可行。”严羽评点:“其意言内已尽, 而言外更无尽。”此诗细味“如此风波”之句, 可见其对当时政治局势的隐喻之意, 故此有言外之味, 弦外之响, 也即言有尽而意无穷。他评《蜀道难》云:“一结言尽意无尽。”评《效古二首?自古有秀色》:“叹世之意见于言外, 真得古人之情。”再如, 对《怨情》, 严羽评:“写怨情, 已满口说出, 却有许多说不出, 使人无处下口通问。如此幽深。”幽深, 即辞意婉曲深致。而对《陈情赠友人》, 严羽评曰:“是寻常事, 知其趣者, 意味觉永。”指诗思渊永无尽。

《沧浪诗话?诗法》称:“语忌直, 意忌浅, 脉忌露, 味忌短, 音韵忌散缓, 亦忌迫促。”故此, 下字造语的含蕴也是造成整首诗言尽而意无尽的手段之一。在这一点上, 严羽对李白诗歌也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古风?玄风变太古》一诗中“绿酒哂丹液, 青娥凋素颜”句, 严羽有评:“恋此却彼, 惟‘哂'字写得尽情又含蕴, 他字不能代也。”“尽情”“含蕴”则充分说明其“忌直”的审美要求。在用语上, 严羽评《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陆士衡诗‘秀色若可餐', 不如此‘秀色'二句味不尽。”他认为, 相比陆机的秀色可餐, 李白的“秀色难为名”显然更胜一筹, 造语有不尽意味。

自诗、骚以来, 诗家论诗每每专重诗歌的比兴寄托之旨。诗歌应有所比兴寄托, 托物寓意, 才能使读者反复吟咏, 正是“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思。严羽在评点《李太白诗集》中也反复强调李白诗歌中的比兴寄托。如, 《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木落识岁秋, 瓶冰知天寒。桂枝日已绿, 拂雪凌云端。”严羽评:“起手亦赋、亦兴、亦比。”从诗歌本身来看, 木落、瓶冰句为化用《淮南子》:“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蕴含已见先机之意。而桂枝、凌云句则比喻才德之士青云得路之意。由此, 可知其比兴寄托之迹。其余, 如严羽评《杨叛儿》“乌啼隐杨花, 君醉留妾家”句“赋比兴俱现”;评《拟古十二首?月色不可扫》:“兴情皆从《三百篇》来”;评《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莎草绿'见波色连郊, 是赋。然亦可即指波, 是比中比, 惟人所会。”诗用比兴, 也能够造成“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二、词理意兴

《沧浪诗话?诗评》:“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於理;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 词理意兴, 无迹可求。”所谓意, 即性情;兴, 则指意象、兴象, 也就是说, 在情与景的处理上做到融情入景。关于词理, 严羽提出, “本朝人尚理”;又说, “诗有别趣, 非关理也。”这里的词理实际上就是以议论为诗, 而这并不意味着严羽彻底反对在诗歌中说理。他说:“然非多读书, 多穷理, 则不能极其至。”即:能够达到极致的诗歌创作, 要以“穷理”为前提条件。在对二者关系的处理问题上, 严羽指出:“所谓不涉理路, 不落言筌者, 上也。”可见, 严羽论诗主张词理、意兴的浑融一体, 不可偏轻偏重。

盛唐诗歌情景妙合无垠, 李白诗即为典型。严羽对李白诗歌中情景 (或情境) 的评点比比皆是, 如评《寻鲁城北范居士失道落苍耳中见范置酒摘苍耳作》:“起四句取境远, 取情近, 兴致应如此。”此诗以“雁度秋色远”之景衬托“客心不自得”的茫然无措, 情景相生, 取境、取情之法殊为别致。再如, 评《赠秋浦柳少府》云:“好情境, 对之可以忘愁忘老, 那得不淹留。”评《赠别从甥高五》云:“情境真, 便是好诗。意境杳然。”评《送张舍人之江东》云:“三、四情境旷邈, 可望可思。”评《饯校书叔云》云:“结意最幽, 收尽许多情境。”评《下寻阳城泛彭蠡寄黄判官》云:“情在景中, 景在眼中, 无须多词。”评《寄东鲁二稚子》“楼东一株桃, 枝叶拂青烟”句云:“是家常寄书语, 有情景映带, 书愁亦逸。”同时, 严羽也对李白的下字之法有所阐发, 如对《塞下曲?白马黄金塞》中“萤飞秋窗满, 月度霜闺迟”句, 严羽评:“‘满'字, ‘迟'字, 景中见情。”

严羽认为, 李白诗歌能够达到词理与意兴的完美结合。如, 严羽评《梦游天姥吟留别》“世间行乐亦如此, 古来万事东流水”句时, 称:“‘世间'云云甚达甚警策, 然自是唐人语, 无宋气。”无宋气, 指的是宋人在诗歌中说理的弊病。再如, 《中山孺子妾歌》:“一贵复一贱, 关天岂由身。”这句明显是议论之语。然而, 其后笔势一转, 又写道:“芙蓉老秋霜, 团扇羞网尘。戚姬髡翦入舂市, 万古***悲辛。”用比兴手法说明上层社会女子的命运———或美人迟暮, 或如戚夫人髡钳赭衣为舂的下场。于此同时, 女子的不同境遇也隐喻了宦场的阴晴无定, 故而情辞胜理。严羽即评此诗:“情中说理, 无理气。”情中说理体现了严羽的诗学观, 他并不反对在诗中说理, 但说理需要与情辞相结合, 而非一味的说理。再如, 评《寻阳紫极宫感秋作》:“无说理之病。”理蕴乎情, 情依于理, 符合严羽对词理与意兴相融合的要求。

三、雄浑悲壮与本色当行

《沧浪诗话》云:“盛唐之诗, 雄深雅健。仆谓此四字, 但可评文, 於诗则用‘健'字不得。不若《诗辩》雄浑悲壮之语, 为得诗之体也。”在严羽看来, 雄深雅健不足以形容盛唐诗, 而应为雄浑悲壮。他又说:“盛唐诸公之诗, 如颜鲁公书, 既笔力雄壮, 又气象浑厚, 其不同如此。”如此, 则“盛唐诗”的内涵包含了雄浑悲壮、笔力雄壮、气象浑厚等诸多方面。盛唐诗风当以李杜为旗帜, 因此, 在评点李白诗的时候, 严羽常常用到气象、雄浑、雄快、雄壮等词。如, 评《寻阳紫极宫感秋作》“回薄万古心, 揽之不盈掬”句, 称“得雄浑之气”。评《幽州胡马客歌》:“风流雄快。”评《白马篇》:“何其雄丽。”评《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涛卷海门石, 云横天际山”句“自然雄旷”。至于“悲壮”, 严羽常以萧条而有壮气为准。如, 其评《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云:“每首皆于萧条奔寄中作壮丽语, 是为得体。”再如, 评《游敬亭寄崔侍御》:“每从萧索后得豪。”评《独漉篇》:“因愁发雄, 雄愈奋。”都是就其诗歌中“悲壮”的气格而言的。

《沧浪诗话?诗评》云:“汉魏古诗, 气象混沌, 难以句摘。”又云:“建安之作, 全在气象, 不可寻枝摘叶。”关于李白诗歌的气象浑厚, 严羽也以“难以句摘”来判断。具体到李白的诗歌创作, 《沧浪诗话?诗评》云:“太白天材豪逸, 语多卒然而成者。”言太白作诗大多浑然天成, 一气卷掣而下, 正难以句摘。严羽评李白《将进酒》一诗:“一往豪情, 使人不能字句赏摘。盖他人作诗用笔想, 太白但用胸口一喷, 即是其所长。”“胸口一喷”, 可想见其豪逸;“一往豪情”, 正见其气象塞于天地间矣。再如, 评《赠新平少年》云:“太白诗多匠心, 冲口似不由推敲, 能使推敲者见之而丑。”都是针对其气象混沌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