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琪琪格的学者评论

草原上的花儿

叶梅

我以前读娜仁琪琪格的诗时,联想比较多的是她的民族。这个来自东北的蒙古族女子,柔美且具有诗性,显然,她的祖先游走长歌的血脉在她的身体和诗行里淙淙流淌。

蒙古族作为有着几千年辉煌历史的游牧民族,生活疆域辽阔,人文历史丰厚,其诗歌及民歌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以英雄史诗《江格尔》为代表的民歌长调浩如烟海,形成了瑰丽雄阔的草原文化带。蒙古族诗歌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从谚语般简单的句式发展成为诗行齐整、韵律多变、表现力丰富的艺术,现当代以来,涌现出一批批对中华文化产生影响的优秀诗人。娜仁琪琪格自小受到多重文化的滋养,她满怀深情:“那蒙古人的长调/马头琴/一个蒙古人的好歌喉/腾格里/你给了我这些的同时/也给了我/一个诗人的灵气与智性/我就是要以蒙古族人的血液/大汉文字来抒写来歌吟……”

她显然是一名具有民族气质的诗人,但她的视野却一路放眼而去,坚持着一种求索开放的姿态。多年前娜仁琪琪格来到北京,以文学为业,一边当着刊物编辑,为他人做嫁衣,一边写诗,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二届“青春诗会”,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民族文学》《十月》等刊物表作品,作品曾入选《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诗人诗选》《中国诗歌年选》《世界华语文学作品精选》等多种年选,曾获得冰心儿童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她在生活的风雨中跋涉,一路劳顿,诗歌是她贴身的家园,我几乎相信,是诗让她有力量前行,走过一程又一程。2010年,娜仁琪琪格的诗歌经过严格评选,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这是她多年执著的结果。在此之前,她还没有出版过一本诗集,虽然她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很久,也很远。早在三年前,《民族文学》就曾推荐她申报过这套丛书,那年参与的诗人实力都很强,众评委经过一番难以取舍的投票之后,娜仁琪琪格与其擦肩而过。但她仍以她的柔韧等待着,如同把一颗种子播种在土壤中,满怀期待地守望,惦记着它是否发芽,是否破出土壤。希望给她这么多年的写作一个交代。

这一次,花儿朝她开放了。有意思的是,在她这本诗集里,居然有那么多的花儿。写诗本来如赏花,猛然读到让人心动的诗,就如突然闪入眼里的花儿,亮眼得很。而娜仁的诗到处都是花儿:《一朵苦菜花正把生活歌唱》《梅花印上了她的肩头》《初冬的牵牛花》《先于某一年春天的泡桐花》《大地从此改名叫玉兰》《桃花深处 蓄养着我的羊群》《秋阳下的木槿》……她笔下的花儿形态各异,有的娇美,有的朴拙,有的灿烂。她似乎是一个种花的女人,将花儿种入了她的诗行,如此喜爱用花的色彩和表情描述人生,传达她的思考。

于是,她的诗含着花儿一般的善意和爱。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无以言说,而她只是以一个女子的眼睛期待着明亮的飞翔,只想用她的声音说着花开。她用《我们说着花开》作为她的标题,说自然与人世的美,而不说花落,但看那红色的翅翼在绿草中闪动,一瓣又一瓣,诗人爱怜地拾起,又把它们还回草地,“它们在草地中闪着 洁静 喜悦 透彻/多像相爱的人/彼此发现又照亮”。她把诗歌的高贵牵引向对底层的关注,写京城的灰灰菜,与故乡一模一样的灰灰菜,像邻家姐妹,穿着朴素的衣裳;写都市里的向日葵,那些民工兄弟头上的橙色安全帽,就是盛开着的葵花,在她的眼里,带着足可驱散严寒和寂寥的温暖;写胡同口的修鞋妇人,“一双皲裂的手/把一只鞋粘好将鞋掌,钉正钉牢”,炎热的夏天过去了,收获的秋天也就快来了。她将诗歌与现实稠密地黏合在一起,让人领略到那些平常屑细的日常情景中的诗意,从而进一步体味到具有普世人文关怀的诗歌所能带来的平和与昂扬,如同洋洋洒洒的微风细雨,给人绵绵细致的滋润。

在这个后工业化时代里,面对似乎是一片乱纷纷闹哄哄的世象,诗人该说些什么呢?娜仁琪琪格用她的诗表示:“请原谅 我依然写诗/依然在这个尘世上忙碌与热爱/……就像春天的花朵 来自自然的风和雨/喜欢/这样的明媚与灿烂”(《我有我的九万里山河》)。她相信种下一首诗,就是种下了一种人生,就是种下了一种花。她希望因此找到一个能洗掉尘埃、洗掉痛的路口,经过那里,人们能到洞庭湖上去吹箫,引来凤凰,在烟波浩渺中歌舞。海子曾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打动了无数年轻的心,而娜仁琪琪格有着相似的渴望,要“找到武陵山/进入桃花源/挽起长发/做一个会播种/会插秧/会打腕/会用锄镰的人”。与其说她学了海子,还不如说她以自己的发现为海子作了证明。是啊,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在看到墨西哥海湾被污染的图片之后,伤心地问,现在是夏天,灰鲸正在北极,可过了夏天它们就要回到墨西哥海湾繁衍后代,它们还回得了家吗?爱花儿的娜仁琪琪格发出的声音是:“把青山还给了青山/把绿草还给了绿草/把鸟鸣还给了鸟鸣/把风还给了风/把简单还给了简单”(《还给》)。诗人在亲昵现实的同时,超越现实并审视现实,维护自然生态和人类精神生态,维护诗歌的尊严,表达诗歌的立场,给人们精神向往之高度。

娜仁琪琪格一直在寻找美,她从草原风物的一般描摹中走了出来,在大千世界里寻找诗意,语言素雅,情韵流动,顾盼之间均有美的发现,美的感染,即使有时是含着泪的,带着些忧郁和苦涩,就如她所描画的苦苦菜。但通读下去,会发现那便是一片草原,恰似她的诗名《花儿推着花儿开》,极尽缤纷绚丽之美,玉兰、樱花、紫叶李,转而切换成油菜花,软盈盈,亮闪闪,金色的灯盏连成片……让我们睁大双眼,看那草原满地的花儿。

原载:《文艺报》2010-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