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的《滁州西涧》(韦应物)
? 安徽除了被李白青睐的敬亭山和宣州谢朓楼,还有一座同样因为大文豪欧阳修《醉翁亭记》而名扬天下的琅琊山,以及这座山所在的同样因诗人名作而广为人知的历史名城——滁州市。本期给大家分享最早让滁州出现在诗词文化版图上的诗:韦应物的《滁州西涧》。
韦应物《滁州西涧》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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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起式七绝(折腰体)《滁州西涧》
朗诵、诵和吟都是在嗟叹和咏歌中体会诗词节奏和韵律的好办法哦!在吟诵中你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把所读的诗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同时切实感受诗词的美。
图中入声字是用右下角的小黑点表示的,看看你是否能很快找到所有的入声字。找到所有的入声字以后,就可以玩“标平仄”这个游戏:在所有的平声也就是的一声和二声上面画一横(或者画一个空心圆),这个符号表示平,不过千万要注意,有些一声或二声的字实际上是入声字,要标成仄声哦!然后在所有的仄声也就是三声、四声和入声上面画一竖(或者画一个实心圆),这个符号表示仄。如果你自己不会标也没关系,可以对着我分享的图片找到每一个表示平仄的符号,照着标在你的诗上就可以了。不过,我非常推荐你们自己挑战一下,然后再与照片对照。
我前两期关于安徽的分享跟随“一生低首谢宣城”的诗仙李白的脚步游览了安徽的名山和皖南的秀丽风光,尤其是李白最爱的敬亭山和他钟爱的城市——中国的“文房四宝之乡”宣城。我们也通过李白的诗了解了他的大偶像谢脁,和李白一起登上秋日的谢脁北楼欣赏了“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美景。在最后一期关于安徽的分享中,我要带大家来到另一座没有被李白青睐但同样因为大文豪的“全文背诵”名作而名扬天下的安徽名山——琅琊山,以及这座山所在的同样因诗人名作而广为人知的历史名城——滁州市。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那部曾经收视和口碑都爆棚的电视剧《琅琊榜》?这个电视剧之所以叫《琅琊榜》是因为剧中的琅琊山上琅琊阁锦囊中“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的秘密是故事情节展开的最关键因素。电视剧播出后据说很多观众都很好奇这个在剧中一直非常神秘的琅琊山在现实中真的有吗?如果有的话琅琊山在哪儿呢?然后就有人发现现实中真的有琅琊山,而且还不止一座。经过网友们发挥福尔摩斯探案的本领推测,这座剧中的琅琊山最可能是位于安徽省滁州市的那座琅琊山,然后大家就发现,这不就是欧阳修的千古名篇《醉翁亭记》里所写到的“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的那座琅琊吗!这可正是我们下学期要学习的课文。这个发现让我非常开心,所以在关于安徽的第一期关于“安徽的名山”的分享中我特地把这座山留到这次单独讲。或许电视剧中的琅琊山只是小说作者海晏虚构出来的一个地名,但是他也说过《琅琊榜》中靖王与梅长苏的故事就是以司马睿和他的首席谋臣王导为原型的,所以这座离金陵不远的琅琊山是最符合故事情节的,难怪其他的琅琊山争不过它呢。据说《琅琊榜》热播期间,在许多地方都开始争抢琅琊山时,安徽滁州琅琊山就悄悄地把山上原本的“会峰亭”改成了“琅琊阁”。在被媒体发现后他们表示:在黄金周期间,很多游客都来琅琊山点名要找琅琊阁,最后他们找不到都很失望,所以才改了这个名字。虽然这显然是蹭热点,但如果人家《琅琊榜》剧组和原著作者不提出异议,似乎也无可厚非。
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告诉我们,琅琊山在滁州的西南,“望之蔚然而深秀”,山上就有因欧阳修此文而闻名遐迩的四大名亭之首——醉翁亭,因此,毫无疑问的,欧阳修就是琅琊山和滁州的最佳代言人。
安徽滁州的琅琊山古称摩陀岭。唐代大历六年,滁州刺史李幼卿最先发现了这座风景秀美的山,他根据琅邪王司马睿曾率兵驻扎此山的历史而将它定名为琅琊山。琅琊山因盛产多种中药材而被人们誉为“天然药圃”,享有“蓬莱之后无别山”、“皖东明珠”之美誉,境内有醉翁亭、琅琊阁、城西湖、无梁殿等古迹,自宋代以来就一直是皖东有名的历史胜境。其中无梁殿里的“马神龙鳞”石雕就很好地诠释了司马睿“五马渡江、一马成龙”的故事。
琅琊山所在的滁州市简称滁,古称涂中、清流、新昌,域跨长江、淮河两大流域,主体为长江下游平原区及江淮丘陵地区,因滁河也就是涂水贯通境内,古语“涂”通“滁”,所以叫“滁州”。滁州在安徽省最东部的苏皖交界地区,是六朝古都南京的江北门户,隔江与南京主城遥望,先秦时期为棠邑之地的滁州大部分地区现在甚至是南京市的六合区,这也又一次说明了为什么南京老是被diss为安徽的“徽京”。滁州在隋唐之前主要是“淮夷”部族生活的地方,经过长期开发和征战,三国时设镇,南朝时建州,才逐步融入中原华夏文明,隋朝时这里才始称滁州。而它之所以出名,最主要就是因为以琅琊山为代表的山水之美吸引了众多诗人写下了传诵千古的诗词和文章,这其中最有名的当然是欧阳修的千古名篇《醉翁亭记》。
和众多的文人名作一样,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也是被贬谪后的作品。宋仁宗庆历五春,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吕夷简等人因推行“庆历新政”遭谗离职,一向支持并参与新政的欧阳修上书替他们分辩,也被捏造罪名,由河北都转运按察使降知滁州。这已经是欧阳修第三次遭贬了,因而对冷酷的社会现实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他自言“世事渐懒由心衰”、“我从多难壮心衰”。另一方面,官场的倾轧也使他希望摆脱世俗纷扰,向往恬静的归隐生活。滁州在长江与淮河之间,正是“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的“闲处”,因地处偏僻而民风淳厚,而且山明水秀、风光宜人,“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于是“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的欧阳修“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而滁州人民也“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滁州的青山绿水和这种“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生活涤除了他心头的烦恼,大自然触发了他无拘无束的天性和丰富的感情,也给了他很多创作灵感。于是才有了“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的太守醉翁陶醉于“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的“山水之乐”的绝妙文章。虽然“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但他把“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乐”看成是“刺史之事也”,所以虽然是“载评流徙”,远离了政治中心,不能直接向朝廷指陈时弊了,其心倒也安然,也因此不同于很多诗人文人被贬后的充满愤懑不平的作品,欧阳修在这期间所写的《醉翁亭记》、《丰乐亭记》等著名作品都反映了他比较旷达的人生观。
欧阳修在出任滁州知州期间除了撰写了散文名篇《醉翁亭记》和《丰乐亭记》以外,还写了其他有关琅琊胜景的诗文约一百多首(篇),而且他的学生大才子苏轼又专为《醉翁亭记》和《丰乐亭记》书碑。之后宋代的曾巩、王安石、辛弃疾,明代的宋濂、文征明、王守仁等诗人、文学家、书画家、教育家都曾宦游或旅居于此,并作诗文以记其胜。所以无论是滁州还是琅琊山都是把欧阳修作为当地旅游的最大招牌的,琅琊山风景区的人文景点醉翁亭、野芳园、丰乐亭、同乐园、深秀湖也都出自欧阳修的文章,尤其是同乐园庭廊两侧镶刻了苏轼、苏唐卿、赵孟頫、文征明、祝枝山、董其昌等历代名家书写的《醉翁亭记》碑刻,置身其中,令游人叹为观止。
不过饶是欧阳修和他的《醉翁亭记》如此大名鼎鼎,它的光芒也不会掩盖一首意境幽静隽永的七言绝句的风采,这就是我本期要给大家分享的主题诗——唐朝山水诗代表诗人之一的韦应物最为人称许的山水诗名作《滁州西涧》。
先来看这首诗的题目。涧,山夹水也,就是指夹在两山间的沟。滁州西涧,顾名思义,就是滁州城西的山涧。至于它到底在哪里,是现在的哪条河,后面我再结合诗意详细给大家介绍。
下面我们来了解一下这首诗的作者韦应物。
通过我上面两期分享大家了解到了李白的偶像大谢谢灵运和小谢谢朓,他们分别是山水诗的鼻祖和山水诗新境界的开创者。不过通常说到山水诗大家首先想起来的可能还是王维和孟浩然。韦应物则和王维、孟浩然、柳宗元一起被后人尊为“王孟韦柳”,可见即使是在唐朝那个诗坛群星璀璨的时代,韦应物的诗名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他极善写景,其诗以“恬淡高远,云淡风轻”的隐逸之风著称,是文学史上的山水诗大家。然而令我十分吃惊的是,能写出第一流恬淡隽永之辞的大诗人韦应物,早年间竟是一个不学无术、仗势欺人、行己无耻、三观不正的恶少。
这和他的出身密切相关。韦应物出身于关中望姓之首的韦氏家族,就是唐中宗李贤的皇后韦氏的那个家族。杜甫有一首《赠韦七赞善》诗曰:“乡里衣冠不乏贤,杜陵韦曲未央前。尔家最近魁三象,时论同归尺五天。”杜甫自己有个小注说:“俚语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说的就是住在城南的韦家和杜家权势高得离天只有一尺五。这和杜牧出身于杜家是一样的。韦、杜两家都是关陇大族,两大家庭在唐代出现了许多优秀的人才,活跃在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领域,出将入相,荣宠至极。据《新唐书》的宰相世系表统计,有唐一代韦家先后有十七人拜相,杜家有十二人拜相,风光无两,说他们两家“去天尺五”还真不是吹牛。韦应物的曾祖父韦待价做过武则天朝的宰相,再加上父亲在文人墨客中的声望,所以他自幼有恃无恐。十五岁便靠门荫入宫以三卫郎成为唐玄宗的近侍,出入宫闱,扈从游幸。那时的韦应物可以说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嚣张跋扈,声色犬马,放眼全长安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就连官府也拿他无可奈何。我们从他自己的诗《逢扬开府》中即可窥见一二:“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
? 在接下来接近30年的时间里,韦应物大部分时间在作地方官吏,其中也有短期在长安故园闲居,或在长安任官。在地方官任上,韦应物勤于职守,简政爱民,并时时反躬自责,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而空费俸禄自愧。晚年任苏州刺史时写的《寄李儋元锡》诗中的名联“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忧时爱民的仁者心肠满溢其中,感动着一代代的后世读者。沈德潜评此诗曰:“是不负心语。”也就是有良心的话。苏州刺史届满之后,韦应物没有得到新的任命,他为官清廉,一贫如洗,居然无川资回京候选(等待朝廷另派他职),只能寄居于苏州无定寺,不久就客死他乡,享年五十六。
? 韦应物不仅是一个清廉爱民的好官,还是一个对妻子儿女充满了深情的夫君和父亲。妻子元苹与他相携相伴,同甘***苦十几年,遗憾的是在韦应物40岁那年不幸因病去世。韦应物伤痛欲绝,亲手为亡妻撰写了墓志铭,大破前人规制,用了大段的文字来诉说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和骤然天人永隔的悲痛绝望,其中“昧然其安,忽焉祸至,方将携手以偕老,不知中路之云诀”、“生处贫约,殁无第宅,永以为负”和“每望昏入门,寒席无主,手泽衣腻,尚识平生,香奁粉囊,犹置故处”的句子,读来格外令人心中酸楚。除了墓志铭,韦应物还为亡妻写了十九首悼亡诗,可见韦应物对妻子的深情。清人乔亿评说:“古今悼亡之作,惟韦公应物十数篇,澹缓凄楚,真切动人,不必语语沉痛,而幽忧郁堙之气,直灌输其中。”这方韦应物为夫人元苹撰文并亲自书写的墓志目前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属于国家一级文物。大女儿出嫁时他也充满不舍地写下了感人至深的《送杨氏女》。
? 韦应物出任滁州刺史是在唐德宗建中二年。他在滁州不到三年时间,在这里写下了一百二十多首诗歌,占他全部作品(568首)的五分之一。他入选《唐诗三百首》的诗歌***有十一首,其中在滁州写下的就有六首。可见在滁州的作品是韦应物一生创作中最富艺术成就的章节。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这样评价韦应物的诗:“近岁韦苏州歌行清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澹,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然后人贵之。”苏东坡则说:“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髙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栁宗元发纎xiān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非余子所及也。”《滁州西涧》正是韦应物高雅闲澹诗风的代表作。
? 下面我们就来细细品味一下这首诗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独怜”意思是唯独怜爱,“幽草”指的是幽谷里的小草,也有一个版本是“芳草”。“生”,也有另一个版本作“行”。“深”《才调集》中作“远”。“树”《全唐诗》中注“有本作‘处’”。“深树”指的就是枝叶茂密的树。这两句就是说:我唯独怜爱生长在这涧边的幽草,高处枝叶茂密的树丛深处黄莺在婉转啼鸣。
?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春潮”指的是在春天桃花盛开的时节,滁州所在的长江流域往往会出现多雨的天气,这时候山涧里江水暴涨,会形成“潮急”的景象,称之为桃花汛。“野渡”就是郊野的渡口,“横”指随意漂浮。这两句就是说:“春潮带着暮雨湍急地流过来,郊野的渡口那无人的小船随着水流独自漂浮着横向江心。”
? 这是一首清新隽永的山水佳作,诗里写的虽然是平常的景物,但经诗人的点染,却成了一幅意境幽静淡远的有韵之画。苏轼《东坡题跋·书摩诘〈蓝关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韦应物这首七绝也完全可当此评。诗评家也多有此论,如清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中也说“一段天趣,分明写出画意”,清黄叔灿《唐诗笺注》:闲淡心胸,方能领略此野趣。所难尤在此种笔墨,分明是一幅画图。实际上后世也确实有不少人缘此诗作画。
诗的前两句写暮春景物:“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这里幽草深树的绿与黄鹂的色彩相交织,山涧幽草的清静与黄鹂歌唱的的明丽相映衬,构成了一幅有声有色、清幽雅致的图画。暮春之际,群芳已过,诗人闲行至山间清涧,但见一片青草萋萋。这里幽草、深树透出境界的幽静,虽然不及百花妩媚娇艳,但它们那青翠欲滴的身姿,那自甘寂寞、不肯趋时悦人的品性,与诗人恬淡的胸怀正相契合,自然而然地赢得了诗人的喜爱。这“独怜”二字感情色彩至为浓郁,是诗人别有会心的感受。它向我们透露出诗人有一颗去观察和发现身边的美景的诗心和一种闲适恬淡的心境。首句写的是静,次句则转而写动。莺啼婉啭,在树丛深处间关滑动,打破了首句的寂静和悠闲,也在诗人和读者静谥的心田荡起一层涟漪。而且这句前头着一“上”字,不仅仅是写客观景物的视角转移,更重要的是写出了诗人随缘自适的怡然自得。王文濡《唐诗评注读本》中说:“先以‘涧边幽草’、‘深树黄鹂’引起,写西涧之景,历历如绘。”
接下来两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写春潮雨急、野渡无人之景。暮春的山涧里原本就江水涨潮,傍晚时分又下起雨来,那江潮裹带着雨水水势顿见湍急,一路奔流而来,这郊野的渡口没有行人,只有一只渡船横泊江边,随着水流随意飘荡。这里“春潮”与“雨”之间用“带”字,好像雨是随着潮水而来,把本不相属的两种事物紧紧连在了一起,而且用一“急”字写出了江潮和春雨的动态。结句用“无人”突出渡口的“野”,所描绘的意境相比前两句的闲适和恬淡似乎显出一丝荒凉,透出些许的忧虑和感叹。郊野渡口本来就有些荒凉凄清,此刻傍晚时分,春潮上涨、春雨淅沥,愈发难觅人踪,只有孤零零的一叶空舟随波飘荡,横泊江流,难免让人生出孤单力薄,只能随波飘荡的无奈和怅惘。但诗人用一个“自”字,却似乎又有在这荒凉和忧叹之中亦能悠闲自得的淡然,就好像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一样,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孤独。
实际上关于这首诗最大的一个争议正是这首诗是纯粹的山水小品还是在写景中蕴含着诗人的寄托。《千家诗》的编者,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谢枋得就认为:“幽草”、“黄鹂”,此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春潮带雨晚来急”,乃季世危难多,如日之已晚,不复光明也。末句谓宽闲寂莫之滨,必有贤人如孤舟之横渡者,特君不能用耳。也就是说这首诗蕴含着一种君子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无可奈何之忧伤。但清朝著名诗人、学者沈德潜《唐诗别裁》中说:“元人谓刺君子在下,小人在上,此辈难与言诗”,认为“此偶赋西涧之景,不必有所托意”。这样的争执在很多诗的理解中都有,所谓“诗无达诂”,可能也正是诗的艺术魅力之所在,正是因为诗中流露的情绪若隐若显,所以怎么理解都有它的道理。我觉得这首诗更像是以写景为主,因为韦应物在任职滁州期间虽说不上是十分的得志,也一定见了不少民间疾苦,但他在这里也尽职尽责地造福一方百姓,并一定程度上得以独善其身,所以在兴之所至游览滁州的秀丽山水时他信笔描景成就清新恬淡的图画,未必有特别的寄托。只是诗人在以情写景、即景抒情时其自身的胸襟情怀自然地也会蕴含其中并流露出来。明朝高棅、桂天祥的《批点唐诗正声》评此诗曰:“沉密中寓意闲雅,如独坐看山,澹然忘归,诗之绝佳者。” 恐怕也正是这蕴含在景物描写中的似有若无的意境才让这首山水诗佳作那么清新隽永。
关于这首诗还有一个公案和欧阳修有关。欧阳修很喜欢韦应物这首《滁州西涧》,在滁州任知州时他平时无事时经常会去寻找这首诗中描写的场景,可是经过一番考察后,欧阳修发现滁州的西边并没有西涧,于是他不无疑惑地写道:“今州城之西,乃是丰山,无所谓西涧者。独城之北有一涧,水极浅,遇夏潦涨溢,恒为州人之患,其小亦不胜舟,又江潮不至。此岂诗家务作佳句,而实无此耶?”就是说现在滁州城西的丰山之中并无西涧。城北山中倒是有一涧,可只有在夏天暴雨来临时才会发作山洪,附近居民为之忧患。而它平时的水很浅,水流及小,根本无法行舟,此外江潮也到不了此,所以怎么能说“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呢,诗人岂不是为了“务作佳句”,而无中生有吗?对于欧阳修的质疑后世史学家煞费苦心地考据争辩:有人说西涧即是滁州西北五里的乌土(兔)河,又有人说乌土河春潮也是不到的,应该是六合的芳草涧。而诗界则多有大家不以为然,比如清初大诗人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就说:“余谓诗人但论兴象,岂必以潮之至与不至为据?真痴人前不得说梦耳!”诗歌创作本就是虚实结合,不能与现实一一对应,所以论诗不必拘泥于句句是实,滁州城西是否真的有西涧也不必深究。
有趣的是,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起首一句“环滁皆山也”也引起了同样的争论。今人到滁州实地考察,亦见滁州除西面、西南、西北有一点山外,其余都是平原,既不能“环滁”,更谈不上“皆山”。于是有人辩解说这是因为欧阳修所指的滁州不是现在的滁州城区,而是当时整个滁州行政区域,地域较大,四面都有山分布。
诗人韦应物写《滁州西涧》的时候滁州是否有西涧?欧阳修写《醉翁亭记》时环滁是否皆山?其考据推断或许还将延续不断,或许永远也得不出明确的结论,但却丝毫无妨这两篇文坛佳作的光彩夺目。苏轼在《赤壁赋》中写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天地万物没有任何一瞬间是不在变化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我相信韦应物在那时是真正到了滁州西涧的,欧阳修也真正看到了环滁皆山的,这不正是他们“耳得之、目遇之”的“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吗?无论我们后人以为有没有过滁州西涧,环涂是否皆山,他们都将这最宝贵的清风明月看在了眼里和心里,并用他们的生花妙笔给我们留下了绝妙好诗和传世之文让我们一代代读者都能够享受这山涧幽草、野渡舟横和琅琊四时佳趣、太守与民同乐之美,那又何必在意历史上的滁州是否有西涧,环滁是否皆山呢?只要有这两位仁政爱民的太守的豁达闲澹,无论身在何处、何时、何境,我们也皆可从容放歌,乐在其中,洒脱风流。这才是这诗、这文留给我们的最可贵的精神财富吧。
韦应物、欧阳修,两位大诗人与滁州和琅琊山的山水相辉映,他们的诗文也与滁州的山水草木同光。如果说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垫高了滁州的的文化品性,那么,韦应物的诗则点亮了滁州这个当时暗弱寒荒的偏邦小邑,成就了滁州在中国文化版图上独有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