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杨健的诗歌《古桥头 》 万物在人的烦恼

《古桥头》是杨建的诗歌集,其中几篇如下

《在乡村》

我要写一写她家河边的杨柳,

写一写她弯着腰在菜地时的样子,

写一写她家堂屋里的小板凳,

她家的鸭子。

乡村啊,

就像一头驴子,

一根绳子就把它留在了树桩上,

摇着尾巴。

在它的眼里,

万物的寒霜,

消化得多么好啊,

忠厚、无言,还有温良……

《冬日》

一只小野鸭在冬日的湖面上,

孤单、稚嫩地叫着

我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孤单、稚嫩地望着湖水。

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就是两只绵羊,

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

我会哭泣,你也会哭泣

在这浮世上。

《悲伤》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把我变为恒河,

可以把这老朽的死亡平息,

可以削除一个朝代的阴湿,

我想起柏拉图与塞涅卡的演讲,

孔子的游说,与老子的无言,

我想起入暮的讲经堂,纯净的寺院,

一柄剑的沉默有如聆听圣歌的沉默。

死亡,爱情和光阴,都成了

一个个问题,但不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起曙光的无言,落日的圆满,

而没有词语,真正的清净。

没有一部作品可以让我忘掉黑夜,

忘掉我的愚蠢,我的喧闹的生命。

《生死恋》

一个人死后的生活

是活人对他的回忆——

当他死去很久以后,

他用过的镜子开口说话了,

他坐过的椅子喃喃低语了,

连小路也在回想着他的脚步。

在窗外,

缓缓的笛音和缓缓的落日,

是他惯用的语调。

一个活人的生活,

是对死人的回忆——

在过了很久以后,

活人的语调,动作,

跟死去的人一样了。

《在浮世》

野鸭子在半空

沙哑,单调地叫着

“啊,啊”

多么像我们,

虽然面部安详地走着和坐着,

但心里总有一种

隐约的凶兆,

朦胧的恐怖……

《暮晚》

马儿在草棚里踢着树桩,

鱼儿在篮子里蹦跳,

狗儿在院子里吠叫,

他们是多么爱惜自己,

但这正是痛苦的根源,

像月亮一样清晰,

像江水一样奔流不止……

《小木船》

你为什么要把生活弄得这样僵硬?

你连一条小木船的轻松自如都没有,

连一棵树都不如啊,

比如说柳树,榆树,香樟树,

一年四季都在自然地变化着,

一年四季

都很美好。

你为什么连这些树,

连一条小木船都不如啊!

《惊讶》

油菜花上的蝴蝶让我惊讶,

它们飞开了一点点,然后又飞回来了,

为了短促得要命的花香,

跟那为了一点点快乐

就可以把一切葬送的我们一个样。

《眺望》

万家灯火亮了,

但那已经不是万家灯火。

那是他对她的内疚,

也是她对他的内疚。

那是他们很难平息的欲望的内疚。

那是一条狗的内疚,

在摇着尾巴。

那也是一头牛的内疚,

挨着鞭子,在黄昏的田野上走着。

那是院子里生了锈的

铁管子的内疚,滴着清水,

像群山里寺院的钟舌,

敲打着寂静的万家灯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