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离愁别绪的诗歌及赏析

采薇

(《诗经·小雅》)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犭严 狁之故。不遑启居,?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犭严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首保留着早期诗歌反复咏叹基调和风格的歌诗合一的作品,描述和表现了那些为戍边而离家别亲的士兵们内心的思念之情和离情之苦。它的艺术表现方法,可以说是集“赋、比、兴”于一体的。特别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句,竟然成为一种赠别的象征方式,使“折柳”成为表达惜别的传统行为模式。由此亦可见“诗语”的影响力之巨大,对形成一个民族的感情和行为方式的重要作用了。

不妨再沿着这条线索探寻它给后代诗人的影响。

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诗人在送别友人时,有意地把“朝雨浥轻尘”同“青青柳色新”作为环境的烘托,似乎是故意淡化离别所带来的愁绪。诗人在身边的事物中,特别地突出“柳色新”这一细节,正好证明了“杨柳”在惜别的情景中显露其潜在的独特内涵。本来“朝雨浥轻尘”和“青青柳色新”应该是清新悦目之景,却因为“西出阳关无故人”而更衬托出悲凉的氛围。所以前面所说的“淡化”反而因有意为之而更显得沉重。可见同借杨柳惜别,而艺术手段仍可多样化处理。

借写离愁别绪而劝慰亲友是一种对伤痛的抚摸,但古人也有借此而抒怀明志的。

芙蓉楼送辛渐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此时因受贬而心愤不平,借寒雨入江之景而抒送友之情,有点一去不复返的意味,更衬以“楚山孤”的形象,落寞孤寂的心情跃然纸上。然而,人间友情仍在,温馨犹存,所以才想到了亲友的相问,但“一片冰心”之情怀不可不表述。这既是惜别,也暗含互勉之意。这种伤与痛中的自慰和互勉,使诗的内涵成为永远耐人品味的蕴意。

要说在这种情景中表现得心胸豁达者,仍然非李白莫属。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在李白的眼里,青山白水,浮云落日,全都成了点染他送别友人的寄托着深情的物象,甚至“孤篷”、“马鸣”也别具一种形单影只和苍凉悠远的情景和意境。尽管如此,李白依然没有那种“执子之手,泪眼相看”的缠绵,他的心胸和视野依然宽阔雄浑,有“万物皆备于我”的意味。

上面这些诗篇写的尚属“生离”,如果是“死别”呢,诗人又当如何表达和表现其伤痛之情怀?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声声慢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两首诗,出自一男一女两大诗人之手笔。一个是悼妻,一个是伤夫。都是悼亡之作的千古绝唱。

俗语云:宁隔千里万里,不隔棺材板壁。个中固然饱含辛酸苦痛之情,却也充满人生哲理之思。千山万水虽然阻隔了感情交流,但总还可以鸿雁传书,还可寄望于未来的相聚。而一个人弃世,另一个孤独地生活在世界上,其难以抑止的绵绵思绪,无尽哀思,总是挥之不去,纠缠余生的。苏轼和李清照的词,正是表达和表现了生命中这种无法挽回的伤与痛,才使它们如此震撼人心,催人泪下。“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类诗语所传达出的,不是单纯的意象或情境之类的艺术技巧或气氛烘托所能奏效的。它是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感受和直觉,它既是诗性的,又是悟性的。所以读此类诗,人们往往忽略了它的技巧而体悟到诗的直抵心灵深处的冲击力和震撼力。

现代人由于生活环境与节奏的不同,因而在同属离愁别绪的处理和表现方式上,正在不断地潜移默化演变着。

纸船

□冰心

我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

总是留着——留着,

叠着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

从舟上抛下在海里。

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

有的被浪打湿,沾在船头上。

我仍是不灰心的每天的叠着,

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

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冰心在这首诗里所表现的是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惟其“不可能”,才显示其真挚赤诚的心愿;又因其“可能”的梦境而表现了浪漫幻美的色彩。

现代社会由于交通工具的发达而使世界变小,距离因而缩短。但是冰心航行在海上所产生的离愁别绪,依然只能用相当古朴的方式来表达。纸船成为思念的载体,只能以梦的方式来实现,这或许还保留着某种传统的寄托方式,也是从人性本真的意义上传达出道德情操上的继承罢。

现代人对于“死别”的伤痛之感,也还有一种“另类”的表达方式。

也许

(葬歌)

□闻一多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

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

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

撑一伞松荫护庇你睡。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

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

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

那就让你睡,我让你睡,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

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花环

(放在一个小坟上)

□何其芳

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

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

我说你是幸福的,小玲玲,

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

你梦过绿藤缘进你的窗里,

金色的小花坠落到你的发上。

你为檐雨说出的故事感动,

你爱寂寞,寂寞的星光。

你有珍珠似的少女的泪,

常流着没有名字的悲伤。

你有美丽得使你忧愁的日子,

你更有美丽的夭亡。

如果把这两首诗同前面苏轼、李清照的两首词比较一下,它们的冷静豁达似乎也与前者那种痛心疾首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难道同是对待亲人的死亡,今人与古人竟是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其实非也。

古人也许有其真挚纯正的感情方式,而今人也未必就那么冷漠无情。闻一多和何其芳表面上的冷静豁达地对待死亡,或许只是对现实社会的愤懑不平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这是可以从“弦外之音”听出来的。

另一方面也不可否认,现代人由于在哲思的层次上对于生命过程的深层认识和理解,也许能够更冷静和理智地对待死亡,所以在艺术表现方式上的“冷处理”也不足为奇。我们在另外一些诗作和其他门类的艺术作品里,同样可以见识到这种类似的表现。只是作为现实的人,我们切切不可以使自己的内心也变得冷漠麻木,果真如此,不但写不出这种诗,恐怕连进入这类诗的“智商”也是不具备的。恐怕又会出现另一种“读不懂”的呼声了。

自然,面对离别,也有另一种坦诚的豁达与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