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昌耀1:流放的“囚徒”
这是昌耀写于一九八五年五月的一首诗。
全诗只有三句,是昌耀大框架诗歌世界架构中为数不多的短诗之一,也是倍受昌耀诗歌迷反复评论又高度推崇的诗歌之一。
读到这首诗,总会想起杜甫《梦李白?其二》中的句子:
这是孤独的哲人心中对友人魂牵梦萦的思念,读来,令人有一种疏离于世间繁华,触摸到人本孤独、无处逃遁、悠远深切的悲戚之感。
昌耀此诗,却不是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或者诗人此时本无所念。
诗歌落笔,从一个简单到毫无新奇可言的问句出发,诗人的目光洞穿自身所在的时空,抵达地球的另一边——密西西比河,那条河“此刻风雨”且“攀援而走”。
思虑万千,早已突破时空阻隔,跨越到此岸另一端。
诗人并未沿着这个思路率性而往,却就此止步,回头审视自我,不过是:一人、无语、独坐。
有些诗歌,总能让人看到宁静中的刚毅和悲怆中的觉醒,看到人在勇猛的挣扎中完成一次精神澡雪,诗歌因之而鲜活起来,诗人因此而丰满起来。
读完诗歌,我们能深切感受到,一个人面对不可逆转、不可抗拒、不可违拗的命运之流时,不禁要问:
天地恢弘,万物自处,容得下风雨雪霜、春夏秋冬、兴衰成败,甚至容得下奸佞污垢、礼坏乐崩,能不能容得下一位诗人对生命、对命运、对自我、对天地的一声喟叹和那片刻宁静中的孤独和苍凉?
诗人昌耀,更像一名哲人。
他的诗歌,总会以恢宏的视野和深邃的思想,以及超出诗人本身的洞察力和表达力,给人以强烈的灵魂震撼和贴近生命本来的深刻思考。
在结束了长达21年的流放生涯之后,昌耀回到了《青海湖》编辑部,结束了祁连山下的“囚徒”生活,写下了长达500行的长诗《大山的囚徒》,从思考个人与时代、个体与命运等多个角度,反思了经历一场生世浮沉的经历。
之后,又创作了《慈航》《山旅》《雪。土伯特女人和他的男人及三个孩子之歌》,被人们称作“流放四部曲”。
燎原在《昌耀:世纪风雨中的灵魂苦行》一文中,对昌耀的这段经历有着深刻叙述。
在这些闪耀着独特光芒的诗歌中,没有愤怒、没有诅咒、没有怨尤,看不见一丝顾影自怜的悲痛哀嚎,更看不到一个人在大时代面前的渺小和无力。
相反,从这些诗作里,我们发现一个高贵的灵魂,经由诗歌破开了命运凄惨的我执,把个人放在时代洪流中,从一个个片段中深刻思考自身的命运,从而抵达个体的觉醒的天路历程。
个体的觉醒引发诗歌的觉醒,高扬生命本身的高贵。
流放,囚徒,诗人,这些原本从另一个角度就密不可分的事物,在昌耀的诗歌和浮生经历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回归到诗歌本身,他的书写、他的诗作,蕴含着顺从命运安排的同时,也撑起了艺术的高大。
每个人,只要钟情于诗歌,砥砺过诗心,或许都曾在要么广阔,要么深刻的心灵矛盾中徘徊过。
这是诗歌给予诗人的品相,也是诗人与诗歌互相选择的结果。
苦难,成就诗人的深刻。
尽管如此,不能超越的凡俗日常,如一场炼狱,只有愤然觉醒之后的啸声,传递出广阔而悠远的悲怆之音,让读到诗歌的人,心神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