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求:普希金 茨冈人
(这部长诗写于一八二四年,发表于一八二七年.这是普希金的最好的作品之一,它反映了诗人由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的过渡.)
作者:[俄]普希金
一群闹哄哄的茨冈人(以过游荡生活为特点的民族.原住印度西北部,十九世纪前后开始外移,到处流浪,现几乎遍布世界各地.部分定居.欧洲人称吉卜赛人,巴尔干半岛诸国称茨冈人.),
在比萨拉比亚(旧地区名,在多瑙河下游,主要居民为摩尔达维亚人.)到处流浪,
今天,他们在河边上过夜,
支起一座座破烂的幕帐.
在露天里,他们睡得安稳,
他们的梦就像自由一样快乐.
他们的大车半围着壁毯,
就在车轮之间拢起篝火;
一家人围着火做晚饭;
马儿就在野地里放牧;
驯熊躺在帐篷外面,
自由自在,不用锁住.
草原上一派热闹景象:
家家户户,和平的忙碌
(明早还要赶一段路),
女人的歌声.孩子的叫声,
叮叮当当,是临时的铁匠炉.
如今,这流浪的人群
笼罩着一片梦乡的安宁,
在寂静的草原里只能听到
狗的吠叫和马的嘶鸣.
处处的篝火都熄灭了,
一切都安静了,只有
一轮明月,高挂天空,
照耀着静悄悄的帐篷.
帐篷里有个老人还没睡,
他一个人坐在火堆跟前,
借着将熄的火炭取暖,
一边向远处的田野眺望,
田野里一片夜雾茫茫.
他那年纪轻轻的女儿
跑到旷野里去玩耍.
她天生活泼,自由惯了,
她会回来的,可夜深了,
一会儿连月儿也会离开
遥远的天空中的云彩;
老人简单的晚饭要冷了,
泽姆菲拉还不见回来.
她可回来了.后面
还有个年轻人走得匆忙;
老人一看,却不认得,
"我的爸爸,"姑娘把话讲,
"我给你带来个客人,
在岗后的野地里遇见了他,
就拉来到宿营地住一夜,
他想跟我们一样,做个茨冈人.
法律正要把他追查,
可我要跟他做个朋友.
他的名字叫阿列哥(阿列哥是作者名字前的两个音节,泽姆菲拉也实有其人,后来被本族的青年杀死.);
他愿意随我到处飘流."
老人
我很高兴.你就留下吧.
就睡在帐篷里,明早再走,
再不,随你住到什么时候.
有饭同吃,有帐篷同住,
你跟我们就像亲生骨肉,
你得习惯一下我们的命运.
流浪民族的贫穷和自由;
明天早晨,天一放亮,
我们就坐一个大车登程,
你得学上一门儿手艺:
打打铁,再不,唱唱歌,
到各个村子去耍耍熊.
阿列哥
我愿意留下.
泽姆菲拉
他成我的人了:
谁能把他从我这儿赶跑?
可是天不早了......月牙儿落了;
田野里一片黑洞洞的,
我困极了,只想去睡觉.
天亮了.老人蹑手蹑脚
围着静悄悄的帐篷转悠.
"起来吧,泽姆菲拉:太阳出来了,
你也醒醒吧,客人,到了时候!
孩子们,快离开舒服的被窝."
人们纷纷出来,一片嘈杂声,
家家忙着拆下帐篷,
装上大车,准备启程;
大家都一齐出发,瞧:
空旷的平原上熙熙攘攘,
毛驴背上横架着两个大筐,
小孩儿就坐在筐里玩耍,
丈夫.兄弟.媳妇和姑娘,
老的.小的,都跟在后面;
叫声.闹声.茨冈人的歌声.
熊的吼声和它的铁链子
不慌不忙的哗啦声.
狗的汪汪声和嚎叫声.
风笛的呜咽和大车的吱嘎声.
色彩斑斓的烂衫破衣.
老人和儿童的衣不蔽体......
一切都贫穷.野蛮.乱七八糟,
但是,一切又都那么活蹦乱跳,
决没有我们冷漠的安逸,
决没有我们的生活的闲适;
可这闲适像奴隶的歌一样单调.
年轻人凄苦地眺望
荒凉的平原漠漠无垠,
他为什么忧愁?他也不敢
解释其中秘密的原因.
他身旁有了黑眸子的泽姆菲拉,
如今成了世界的自由居民,
头顶上的太阳喜气洋洋,
闪耀着南国的美色;
年轻人的心为什么颤栗?
有什么心事把他折磨?
上帝造的鸟儿
不操心,不劳作,
长夜里在枝上打盹儿,
随便修个小窝,
不用长住,不用忙碌;
太阳出来,红似火,
鸟儿听到上帝的声音,
抖抖翅膀唱起歌.
春天的大自然最美,
炎热的夏天一闪即过,
晚秋只能带来
大雾茫茫和阴雨漠漠:
人们又寂寞,又痛苦,
鸟儿飞往遥远的南国,
飞往热带,越过蓝蓝的海,
直到春天,才能回来.
他这个到处飘泊的放逐者,
像无忧无虑的鸟儿一样,
既没修下坚固的巢,
也没学会任何行当.
他到处流浪,到处奔走,
到处可以找到过夜的地方;
早晨醒来,又把这一天
交给上帝去做主张,
生活的忧虑丝毫不能
扰乱他那懒惰的心房.
迷人的名声像远方的星星,
有时也会引起他的向往,
有时,他也会突然想起
往日的豪华和游乐的时光;
在他那孑然一身的头上
常常有沉雷轰隆作响;
可是他不管雷雨还是晴天,
一样沉睡在甜蜜的梦乡.
不管命运如何阴险.盲目,
对它的捉弄可以置之不顾;
可是天哪,他那温顺的心
曾经受过爱情的摆布!
他那饱经创伤的心灵里
爱的波澜几经反复!
能就长久或永远平息了吗?
不,情欲会复萌;等着瞧吧!
泽姆菲拉
我问你,朋友,你就不可惜
你永远抛弃了的东西?
阿列哥
我抛弃了什么?
泽姆菲拉
你自己知道:
祖国的同胞和城市.
阿列哥
有什么可惜的?你不了解,
你不能想象城市多不自由!
城市只能令人窒息,
一堆堆人被圈在围墙里头,
吸不到清晨的新鲜空气,
闻不到草原的春天气息;
恋爱又害羞,压制新思想,
把自己的自由拿去拍卖,
对着偶像,顶礼膜拜,
求的无非是金钱和锁链.
我抛弃了什么?无非是
偏见的评判.背叛的痛苦,
或者众人的疯狂迫害.
弄得人人皆知的耻辱.
泽姆菲拉
可是那里有高大的宫殿,
那里有花花绿绿的地毯,
那里有游戏和热闹的酒宴,
那里姑娘的装饰多么值钱!
阿列哥
城市里吵闹的娱乐算什么?
没有爱情,就不会有快乐.
而姑娘......你虽没有珍贵衣裳,
没有珍珠,也没有项链,
可你比她们还要漂亮!
你可不要变心,我的恋人!
而我......只有一个愿望:
跟你一起分享爱情.悠闲
和这心甘情愿的流放.
老人
虽说你生在富有的民族,
看来,你倒挺喜欢我们;
但是对于娇生惯养的人,
自由并不永远那么称心.
我们这里有一个传说:
从前,有个生在南方的人
被皇上流放到我们这儿来(这里指罗马诗人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7)被奥古斯都大帝流放于黑海托弥城一带;史学上曾有流放比萨拉比亚的讹传,作者才有这段叙述,并用以自比.).
(这个人的名字很是古怪,
我从前倒记得,现在忘了.)
那时候,他就已经年迈,
却有一颗善良的心,永远年轻;
他有绝妙的唱歌天才,
嗓子就像流水一样明快.
大家一下子都爱上了他,
他就在多瑙河边居住,
他从来不欺侮任何人,
讲起故事,倒津津有味.
他软弱.胆小,像孩子似的,
做不得任何一种活路;
素不相识的人替他下网,
捕捉各种鱼和野物;
每当滔滔的河水结了冰,
冬天的风雪狂吹漫舞,
他们就用毛茸茸的皮子
把正直的老人严严裹住;
但是他终究习惯不了
我们贫寒日子的辛苦;
他苍白.憔悴,到处游荡,
他说,这是上帝对他降怒,
这是对他的罪过的惩罚,
他一心等待着神的宽恕.
他总是在多瑙河岸上徘徊,
这不幸的老人,不胜愁苦,
一边流着痛苦的眼泪,
一边怀念遥远的古都,
直到临死,还嘱咐说:
一定把他思乡的骸骨
送回到南方的故土,
不然,他死后留在异国,
会变成不得安息的异物.
阿列哥
啊,罗马,赫赫有名的国家,
这就是你的子孙的命运!
爱情的歌手,神的歌手,
请你告诉我:什么是名声?
是死后的喧嚣.赞美的声音,
是世代相传的阿谀之辞?
还是在烟雾弥漫的帐篷里
野蛮的茨冈人讲的故事?
两年过去了.这些茨冈人,
和平的一群,依然辗转流徙,
他们依然到处受到欢迎,
到处可以找到栖息之地.
阿列哥鄙弃文明的枷锁,
跟他们一样,得到自由,
过着到处流浪的日子,
无所悔恨,无虑无忧.
他依然故我;依然是那个家;
他甚至忘却了流逝的岁月,
习惯于茨冈人的生活.
他爱在他们的帐篷过夜,
爱像他们那样整日懒散,
爱他们那贫乏而响亮的语言.
毛茸茸的熊离开自己的窝,
成为他的帐篷里的贵客,
在村子里,在草原的大道边,
在摩尔达维亚人的院子跟前,
在提心吊胆的观众面前,
狗熊笨重地跳舞.号叫,
不住咬嚼讨厌的铁链.
老人拄着行路用的拐杖,
懒洋洋地敲得小鼓咚咚,
阿列哥一边唱,一边耍熊,
泽姆菲拉到庄户人跟前转一圈儿,
收下他们随意扔给的赏钱.
天黑了.他们三个人一起
用没有磨过的黍米煮饭.
老人睡了......一切都安静了,
帐篷里静悄悄,一片黑暗.
老人在春天的太阳地里
晒他那变凉了的血液;
女儿守着摇篮唱情歌.
阿列哥听了,脸色惨白.
泽姆菲拉
老丈夫,厉害的丈夫,
你杀死我吧,烧死我:
我横下一条心,
不怕刀,也不怕火.
我恨死你了,
我看不上你;
我爱上了别人,
就是死也爱他.
阿列哥
别唱了.我讨厌这个歌,
这山腔野调我不爱听.
泽姆菲拉
你不爱听?有什么相干?
我唱歌,给自己听.
你杀死我吧,烧死我,
我一句话也不说,
老丈夫,厉害的丈夫,
他是谁你不知道.
他比春天还新鲜,
他比夏天还火热,
他又年轻,又大胆!
他有多么爱我!
在静悄悄的黑夜,
我对他多么亲热!
当时我俩一起
笑你白头发多!
阿列哥
别唱了,泽姆菲拉,我听够了......
泽姆菲拉
这么说,你听懂了我的歌?
阿列哥
泽姆菲拉!
泽姆菲拉
有气你就生吧,
我这歌儿唱的就是你.
(一边往外走,一边唱:"老丈夫......")
老人
是呀,记得,记得,这个歌
我年轻的时候就有人唱.
早先,为了消愁解闷,
人们你也唱来我也唱.
那时,我们在加古尔草原流浪,
常常,一到冬天的黑夜,
我的玛利乌拉就在篝火旁,
一边摇着女儿,一边唱.
到如今,从前那些年头
在我的脑子里渐渐淡忘,
但是,惟有这支歌
好像在记忆里扎了根一样.
深夜;一切都寂静无声;
一轮明月高挂南国的碧空,
老人被泽姆菲拉唤醒.
"啊,爸爸!阿列哥多么可怕:
你听听,他正做恶梦,
又是哭泣,又是呻吟."
老人
别惊动他,也别做声.
我听说俄国人有个传说:
现在正是深更半夜,
家里的小鬼出来作恶,
压得睡觉的人喘不出气;
天亮就走了.你跟我坐坐.
泽姆菲拉
我的爸爸!他正叨念:泽姆菲拉!
老人
他在睡梦中也要找你:
他把你看得比世界还贵重.
泽姆菲拉
他的爱我只觉得讨厌,
我感到寂寞,我的心渴望自由,
我已......静一静!你听见没有?
他在把另一个名字叨念......
老人
谁的名字?
泽姆菲拉
听见没有?嘶哑的呻吟,
还一个劲儿咬牙!......多可怕!
我去叫醒他.
老人
用不着,
不要惊走了夜间的鬼神;
他自己会走的.
泽姆菲拉
他翻了个身,
起来了;叫我呢;他醒了.
我过去看看.再见,你睡吧.
阿列哥
你到哪儿去了?
泽姆菲拉
跟爸爸坐坐.
方才有个精灵把你折磨,
你的灵魂在梦中可受了苦.
你那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你在睡梦里还直咬门牙,
一个劲儿叫我.
阿列哥
我梦见了你.
我梦见,好像在我们当中......
我做了一些可怕的梦.
泽姆菲拉
你不必相信那些骗人的梦.
阿列哥
唉,我什么也不相信了:
不信梦,不信蜜语甜言,
更不信你的心永远不变.
老人
你这糊涂的年轻人,
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气?
这里的人多么自由,天空晴朗,
女人又是出名的美丽.
别哭了:忧愁会毁了你.
阿列哥
爸爸,她不爱我了.
老人
别难过,朋友,她是个孩子,
你犯不上那么垂头丧气:
你的爱充满痛苦和折磨,
女人的心可爱得轻易.
你看:那远远的天边上
月儿自由自在地游戏;
它任意把溶溶的光辉
均匀地撒向整个大地.
它一会儿钻进了云彩,
把云彩照得辉煌绮丽,
一会儿,它又钻进另一片云彩,
在这儿,也不会久留不移.
谁能在天上指定个地方,
对它说:你就在这儿停住!
谁能对少女的心说:
你只爱一个,不要三心二意?
别难过了!
阿列哥
从前她多么爱我!
在那黑夜空旷的幽静里,
她温柔地偎依着我,
一起度过多少美妙的时光!
她充满了天真的快乐,
常常用絮絮的软语温馨
或是令人陶醉的亲吻
一下子就可以驱散
我心头上深沉的忧闷!
现在怎么样?泽姆菲拉水性杨花!
我的泽姆菲拉对我变了心.
老人
你听听:我讲一个
我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莫斯科佬
还没想对多瑙河染指
(你看,阿列哥,我提起了
一件古老的伤心故事)......
当时,我们都害怕苏丹王;
巴夏坐在阿凯尔曼的高塔上,
统治布扎克这个地方(巴夏是土耳其皇帝的称呼.布扎克是黑海沿岸德涅斯特河和多瑙河之间的地带.阿凯尔曼要塞是布扎克的行政中心.曾属土耳其管辖,一八○六年被俄军攻克,一八一二年整个地区划归俄国.)......
当时,我正是年轻力壮,
我的心只知道欢乐,没有悲伤,
我长着一头乌黑的鬈发,
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在年轻漂亮的姑娘中间
有一个......我已相中了很久,
就像欣赏天上的太阳,
终于我跟她交了朋友......
啊,我的青春过得多快!
像流星一样,一闪就不见.
可是你呀,爱情的时光,
过得比青春还要快:
玛利乌拉只爱了我一年.
有一次,我们在加古尔河畔,
跟一个陌生的部落相逢;
那群茨冈人就在山脚下,
离我们不远搭起帐篷.
我们在一起住了两夜.
第三天傍黑,他们又登程,
玛利乌拉抛下了小女儿,
跟着他们一起跑掉了,
我睡得正香;天光大亮;
醒来一看:老婆不见了!
我又找又喊......连影子也没有.
泽姆菲拉想妈妈,哭声连天,
我也放声大哭!......从那以后
觉得世上的姑娘都叫人讨厌;
我的眼睛再也不看她们,
再也没把妻子挑选,
一个人过着孤独的日子,
不曾找任何女人作伴.
阿列哥
你怎么不马上追赶那些强盗
和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你怎么不把你锋利的匕首
刺进那个阴险的女人的心?
老人
何必呢?青春比鸟儿还自由.
谁又能够管得住爱情?
欢乐应该大家轮流享受;
已经过去的事,覆水难收.
阿列哥
我可不那样.不,毫无疑问,
我决不放弃我的权利,
最次,也享受一下复仇的乐趣.
啊,不,哪怕是我的仇人
在海边的悬崖上睡觉,
我发誓:我的脚决不轻饶
那个无法还手的强盗;
我会连脸色都不改,
把他踢进大海的波涛;
看他突然醒来,大惊失色
我只报之以疯狂的嘲笑,
他掉进大海里的轰隆声
将成为我长久的安慰和笑料.
年轻的茨冈人
让我再亲一亲,再亲一亲!
泽姆菲拉
到时候了:我丈夫又忌妒,又凶狠.
茨冈人
亲一下......要分手总得长点儿!
泽姆菲拉
趁他没回来,赶快离开这儿.
茨冈人
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泽姆菲拉
今天晚上;只要月亮一落,
在那块儿岗后的坟顶上......
茨冈人
她在骗我!她不会去的.
泽姆菲拉
快跑......他来了.我一定去,亲爱的.
阿列哥在睡梦中.脑海里
可怕的梦境令他不安;
大叫一声醒来,一片黑暗,
满怀妒忌,伸出手去;
可是,他那怯生生的手
只抓住冷冰冰的被单......
他的妻子竟然不在身边......
他哆哆嗦嗦,欠身听听......
鸦雀无声:不禁感到惊恐,
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冷;
索性起来,走出帐篷,
满脸杀气,围着大车转悠;
四周静悄悄,田野无声;
一片漆黑;月亮被云雾遮住,
星光隐隐约约,闪烁不定,
露水地上通向远处的山冈
有个勉强可以辨认的脚踪:
他就沿着这不祥的踪迹
急急忙忙向前走去.
在他前面很远的地方
路旁有一座发白的坟墓,
他拖着有气无力的双腿,
忍受着不幸预感的痛苦,
嘴唇哆嗦,膝盖发抖,
走着走着,突然......这许是梦?
突然看到面前有俩人影,
又听到在那被玷污的坟上
离得很近的悄悄的语声.
第一个声音
到时候了.
第二个声音
等等!
第一个声音
到时候了,我亲爱的.
第二个声音
不,不!等等,我们一直等到天明.
第一个声音
时候不早了.
第二个声音
你怎么爱得这么胆小.
再等一会儿.
第一个声音
你会毁了我的.
第二个声音
再等一会儿.
第一个声音
要是我不在的时候,
丈夫突然醒来......
阿列哥
我已经醒了.
你们哪里跑!又何必着急;
你们在这棺材旁倒蛮舒服.
泽姆菲拉
我的朋友,快跑,快跑!
阿列哥
站住!
你往哪儿跑,漂亮的小伙子?
就躺在这儿吧!
(把刀刺进他的胸膛)
泽姆菲拉
阿列哥!
茨冈人
我要死了!
泽姆菲拉
阿列哥!你会杀死他的!
你瞧:你溅得满身是血!
啊,你干的什么事?
阿列哥
没什么.
现在你就靠他的爱情活着吧!
泽姆菲拉
不,算了,我并不怕你,
我蔑视你的恫吓,
我诅咒你的凶杀.
阿列哥
那你也死了吧!
(用刀扎她.)
泽姆菲拉
我死也爱他.
灿烂的早霞照亮了东方.
阿列哥还呆在岗后的坟旁,
手握着匕首,满身血迹,
坐在石碑上一动不动.
他面前躺着两具尸体;
这个凶手的面目狰狞;
一群惊慌失措的茨冈人
畏畏缩缩把他围在当中;
一旁有人正在挖坟坑,
女人排着哀悼的行列,
一一去吻死人的眼睛.
老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
呆呆望着死去的女儿,
默默忍受着无限悲痛;
人们抬起这两具尸体,
把一对年纪轻轻的恋人
放进大地冰冷的怀抱里.
阿列哥远远望着这一切......
终于抛下最后一把土,
算是把他俩埋葬完毕,
他默默.缓缓地垂下头,
从石碑上跌落到草地.
这时,老人走过来说:
"离开我们吧,骄傲的人!
我们野蛮,我们没有法律,
我们不拷打,也不惩罚,
我们不需要鲜血和呻吟;
但是不跟凶手生活在一起.
你生来不是野蛮人的命运,
你要自由,只是为了自己,
我们怕听到你的声音:
我们胆小,心地和善,
你性情凶狠而大胆;
离开我们吧,再见,祝你平安."
说完,这群流浪的人
又闹闹哄哄地踏上征途,
离开宿营的可怕的河谷.
不久,一切都消失在远方的草原.
如今,只剩下一辆大车,
车上挂着简陋的壁毯,
留在注定要出事的田野里.
就像冬天即将到来之前,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
有一群灰鹤走得很晚,
鸣叫着飞向遥远的南方,
有一只留下来,凄凄惨惨,
它被致命的子弹打中了,
受了伤的翅膀垂在一边.
夜降临了;车上黑洞洞,
没有人再去升起篝火,
车上徒然支起车篷,
没有人在里面睡到天明.
尾声
在我模模糊糊的记忆里,
由于诗歌的神奇的力量,
那忽而欢乐.忽而悲伤的岁月
历历呈现出它们的幻象.
在那里,战争可怕的轰鸣
曾经久久地响个不停,
俄国人向伊斯坦布尔(当时土耳其首都,即君士坦丁堡;这个边界就是指一八一二年划定的边界.)
指定边界,就像发布命令,
在那里,我国古老的双头鹰
还高叫着往日的光荣,
在那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上
还残存着古老军营的遗址,
在那里我遇见茨冈人的和平车辆......
他们是温顺的自由之子.
我随着这懒洋洋的人群,
常常在荒野里到处游荡,
我尝过他们简单的食物,
也曾睡在他们的篝火旁.
在他们那慢悠悠的旅途中,
我爱听那欢快.响亮的歌声,
我久久地叨念着玛利乌拉......
这个可爱的女人的芳名.
但是,大自然的贫穷子孙!
在你们中间也没有幸福.
在那破破烂烂的帐篷底下
你们做的是痛苦的梦,
你们那到处流浪的帐篷
在荒原里也未能免于不幸,
到处是无法摆脱的激情,
谁也无法与命运抗争.
王士燮译"努林伯爵"
努林伯爵(写于一八二五年,发表于一八二七年.诗人的第一部现实主义长诗.)
出发啦,出发啦!号角已经吹响;
天还没有破晓,犬奴们已经
穿好了猎装,骑在了马上,
挂着皮带的猎犬乱跳乱碰.
老爷出来了,他双手叉腰,
站在台阶上察看着一切,
他那很有些得意的脸上
光彩焕发,又威严又喜悦.
他身穿一件紧身切克曼(高加索的男子上衣,腰间有褶.),
腰带上挂着把土耳其短刀,
怀里揣着一大壶罗姆酒,
青铜链条上挂着个猎号.
妻子睡眼惺松,怒气冲冲,
头戴着睡帽,围裹着披巾,
从窗口望着集合的人群,
望着那群猎狗扰攘不宁......
瞧吧,丈夫的马已经牵来;
他抓住鬃毛,脚踩着马镫,
向妻子喊了一声:"别等我!"
把坐骑一催,离开了家门.
现在正是九月末梢时节
(用人们轻蔑的散文来说),
乡下十分无聊:阴雨,泥泞,
秋风萧瑟,雪花微微飘落,
还有野狼在嗥叫.可是猎人
却兴高采烈!他舍弃了安乐,
在远离庄园的荒野里驰骋,
到处都是他宿夜的处所,
他破口大骂,他浑身透湿,
又为了一番扫荡而庆贺.
丈夫出了门,妻子一个人,
一个人在家究竟应干些什么?
还少得了这样那样的事情:
一会儿腌蘑菇,一会儿喂鹅,
安排了午餐再安排晚餐,
察看了仓库,再去察看地窖,
主妇的眼睛到处都得看到:
一下子就能瞅出点蹊跷.
不幸的是,我们的女主角......
(啊!她的芳名我竟忘了介绍,
丈夫平时直呼她娜塔莎,
可是我们......我们就把她叫
娜达丽雅.巴夫洛夫娜好啦),
这位娜达丽雅.巴夫洛夫娜,
不幸的是,她的那份家务事
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因为她
从不曾受过家规的教育,
她现在所有的那点教养,
都是从贵族女中里得来的,
外侨法利巴尔太太任校长.
她坐在窗口,面前摊开的
是爱丽莎与阿尔芒之恋,
或曰两家书简的第四卷,
这是一部感伤主义的长篇......
这部古典主义的旧小说,
妙在非常之长,长而又长,
既劝人为善,又循规蹈矩,
决没有浪漫主义的花样.
娜达丽雅.巴夫洛夫娜
起初看小说还十分专心,
可是不一会儿她就走了神:
老山羊和看家狗在窗外
忽然打起架来,难解难分,
于是她也悄悄地观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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