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国坚韧不拔的开拓者—张骞

那是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距离汉帝国首都长安西北120公里之外的甘泉宫里,气氛不同寻常,一个使团即将出征,朝廷侍从官张骞,郑重地从汉武帝刘彻手中接过象征授权的符节,他将率领使团踏上出使西域的行程,这一年,他们都很年轻,刘彻19岁,张骞27岁。对于距今2100年前的这个帝国来说,西域无疑是个风险重重又令人向往的地方,张骞一定知道,西去的路上,必定充满艰辛和不测,但他无法知道的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这次出行,就将注定被载入史册。

公元前141年,作为汉帝国创始人刘邦的重孙,汉景帝刘启的第十子,年仅16岁的刘彻登上皇位。此时,汉帝国已经运行了64个年头,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铲除了异姓王,平定了刘姓诸王叛乱,中央集权得到进一步的加强。经济上休养生息,国富民强,充满活力,但是军事上和外交的羸弱,却让这个国家被北方的匈奴王朝袭扰和压制了几十年。年轻的刘彻,自登基的那一天起,就踌躇满志地开始谋划,如何经营自己的国家。

匈奴始终是东亚大陆诸国的噩梦,他们曾经是亚洲大陆上最强大,幅员最辽阔的游牧部落,成为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可怕力量。这是一个由众多游牧民族逐渐演变,融合而成的部族,发祥地在今天的内蒙古河套地区和阴山一带。从先秦时代开始,他们一批批地从蒙古高原冲出去,无所顾忌地劫掠安定富庶的农耕国家。秦末汉初之时,趁着中原形势混乱之际,匈奴杰出的军事统帅冒顿单于杀父自立,驱逐东胡,月氏等邻族,一统大漠,建立起庞大的匈奴王朝。这个王朝雄踞在高原大漠之上,俯瞰着东亚腹地,他们兵锋南指,成为汉帝国最强悍的敌人。

公元前201年,一支匈奴骑兵突然包围了马邑城,随后又南扰太原,刚刚统一全国的汉高祖刘邦,亲自率军营救,不想却被困在冰天雪地的白登山七天七夜,虽然军中猛将谋士如云,“马上天子”久经沙场,却险些全军覆没。白登之围是汉匈正式交锋的第一站,竟以如此惨败的结局而告终,这是汉高祖刘邦始料不及的,一统天下的豪情,化作英雄迟暮的伤感,为了休养生息,刘邦只能被迫采取屈辱的和亲政策,同时每年还要源源不断地送给匈奴大批生活物资,但是匈奴带给汉帝国的威胁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无奈的屈辱已经延续了五代皇帝,年轻的刘彻决心改变这一切。

就在汉武帝刘彻登基不久,一名匈奴军官被汉帝国边境部队俘获,通过对这名军官的审讯,刘彻得到这样一条情报。当时河西走廊形势混乱,被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所控制,其中比较大的是月氏和乌孙部落,月氏部落赶走了乌孙人,而匈奴单于进入河西走廊后,又杀死了月氏的领袖,新的月氏王渴望报匈奴的杀父之仇,但却力不从心,于是,月氏人只好向西迁徙。但刘彻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假如能联合西域的月氏,形成东西方向的联合夹击,必定可以打败匈奴。遗憾的是,在年轻的汉武帝麾下,几乎所有谋臣武士对遥远的西方世界一无所知,但他们知道向西渡过黄河之后,有一条河西走廊可以通往西域,一个可以解除来自北方匈奴威胁的战略构想,被提上汉帝国的日程表,汉武帝决定公开招募愿意冒险出使的人,穿过河西走廊,前往西域去寻找月氏部落,说服他们和汉帝国东西夹击从而赶走匈奴。作为此时中原通往西域的唯一交通要道—河西走廊,控制在匈奴王朝右贤王部的浑邪王与休屠王手中,而且月氏西迁后的下落也无人知晓,更令人担忧的是,也许出使的人,还没走到西域就会被匈奴人杀掉。

但还是有勇敢者站了出来,他就是27岁的陕西城固人张骞,张骞是汉武帝首创察举制之后,被推举出来的孝廉,并且刚刚成为帝国宫廷中的侍从官,也就是汉武帝的宫廷侍卫,朝廷行政事务见习官。张骞觉得出使西域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也是一件对中原具有重要意义的事。汉武帝非常高兴,他不仅亲自为张骞挑选了勇士随行,还让一个归顺的匈奴人堂邑父,给张骞做向导和翻译。临行前,汉武帝刘彻在甘泉宫隆重接见了张骞,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担当这样的重任,汉武帝有气量,没把握。

当张骞使团走出了扁都口的葱郁山林,来到河西走廊的茫茫戈壁之中时,他们距离帝都长安已经1000公里了,对于长期生活在富庶汉中平原上的张骞和他的使团来说,尽管对于穿越这条通道的艰苦与险恶,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但随着日渐深入河西走廊,他们还是感到了自然环境的压力,戈壁坚硬,黄沙漫漫,阳光炽烈如火一般燃烧,走上很远才能看见一片绿洲和稀疏的人烟,然后又是荒漠与戈壁,劲吹的风沙铺天盖地,危险无处不在。要找到月氏部落就只能冒险穿过匈奴人严密控制的这条通道,而强大的匈奴王朝与中原王朝的对立已经持续了几百年,若是不幸撞到匈奴士兵后果不堪设想。一个平静的午后,在炎热的戈壁滩上,伴随着呼啸声,剽悍的匈奴骑兵冲到了眼前,没有任何悬念,张骞和他的使团被俘虏了,在被押解的漫漫路途中,他们惊恐交加,饥渴难耐,体力严重透支,不断有人倒下。他们被押送到匈奴王庭,即今天的呼和浩特附近,去见当时的匈奴王军臣单于,当军臣单于得知张骞使团打算前往月氏部落之后,阴沉着脸对张骞说,月氏在我们的北面,你们汉人怎么可以擅自从我们领土上过去呢,要是我们穿过你们国家去南方的越国,你们会同意吗,张骞自知理亏,无话可说,毫无疑问,等待他们的结局必定凶多吉少。

公元前135年五月,权倾一时的太皇太后窦氏去世,这一年刘彻22岁,张骞出使西域已经3年了,没有任何音讯。此时,张骞仍被困在匈奴营地,三年前,当他在河西走廊被匈奴人抓到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准备,但匈奴人并没有杀掉这些俘虏,他们希望能从张骞口中套取更多关于汉朝的情报,并试图说服他和他的使团为匈奴效力,张骞拒绝了,他的不合作与不妥协,导致他长时间失去自由,被匈奴士兵软禁,但这也给他提供了一个近距离熟悉和了解匈奴王朝日常生活与军队备战的机会。在匈奴人的营地,张骞发现这个民族有着不那么严密的军事组织,但是他们却具备在当时来看更先进的,更具有攻击力的军事装备和战术,特别是他们的骑兵,马匹在匈奴人的生活中扮演着双重角色,平时是作为交通工具,战时则成为战马,匈奴骑兵不像中原士兵靠盾牌来保护自己,而代之以更轻便,也更坚固的盔甲来装备自身,战斗中既机动灵活又有更强的攻击性。貌似归顺的张骞让匈奴人感到自己的策略是奏效的,于是他们渐渐放松了对张骞的戒备与管制,这也或许是因为张骞的性格和为人,据司马迁在《史记》中的描述,张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但是匈奴人并没有放弃对这个来自中原王朝官员情感瓦解的努力,经由单于撮合,张骞娶了一个善良的匈奴女子,这是张骞在单调枯燥戈壁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尽管所有历史典籍里都没有记载他们的情感故事,但,穿越两千年的时空我们依然相信,或许正是这段爱情带给了张骞坚持下去的勇气和信心。时间在缓缓流逝,被长时间滞留在匈奴人军帐中的张骞,对于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入。

汉武帝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时常梦到西域,梦到匈奴,血腥的厮杀,他试图冲破重围,但毫无希望,此时已经是公元前133年春,张骞出使西域的第五年。汉武帝失去了耐心,决定不再等待张骞使团的消息,他召集群臣,就如何应对匈奴的战略进行廷议。五年来,汉武帝锐意改革,大力削藩,巩固中央政权的政治和经济实力,在军事上,他严厉督促各地行政官员广泛搜寻并储备良马,选拔卫青、公孙敖等一批年轻军官展开军事训练。汉武帝刘彻决心已定,即或是张骞杳无音讯,即或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要开始对匈奴的反击。这次廷议中,汉帝国的文武大臣们一致同意停止执行先帝们奉行的防御战略,反击匈奴。汉武帝刘彻计划亲率30万大军,以和亲为诱饵,在马邑围剿前来迎亲的匈奴部队,虽然这次被称为“马邑之谋”的军事行动由于消息泄漏而被迫中止,但汉帝国自此揭开了对匈奴战略反击的序幕。刘彻这位年轻气盛,胸怀宏图大略的皇帝将把汉帝国快速带入一个开疆拓土,威仪天下的崭新时代。

“马邑之谋”过去4年后,公元前129年,当匈奴又一次对汉帝国的北方发起袭击的时候,汉武帝决定派出四路大军回击匈奴,这是汉帝国面对匈奴袭扰的第一次全面反击,但结果却是,四路大军中一路无功,两路折损,唯独车骑将军卫青领衔的一支出其不意地深入险境,直捣匈奴祭天圣地,并且在汉帝国历史上首次俘虏了匈奴将士近千人,这就是名噪一时的龙城之战,这让汉武帝感到振奋。但另外三路大军的失败却让汉武帝陷入沉思,对于匈奴的不了解和缺乏必要的情报,成为了更加迫切的问题。九年前,当他选派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他满怀期待,此时,杳无音信的张骞不知是否还活着。

时光匆匆,转眼间张骞已经在匈奴的监管下生活了九年,九年时光足以磨灭一个人的雄心壮志,只有细心的匈奴妻子会发现,张骞偶尔会眺望东方,那一定是长安,是他对故乡的思念,还有汉帝国交给他的使命。一个平常的日子,张骞带着自己的随从堂邑父像往常一样外出打猎,但他的匈奴妻子还是察觉出一丝异样,她知道此一去,自己的汉人丈夫将不再回头。张骞和堂邑父穿着胡服穿越匈奴人的关卡,一路狂奔,但他并不是要回长安,而是选择了继续西行,完成汉帝国交给自己的使命。

此时,月氏人早已在匈奴的数次打击下分裂成两支,大部分月氏人选择西迁,他们背井离乡,途径大宛,迁居到中亚阿姆河流域,他们被称作大月氏,而少数则留在敦煌南山地区与羌人杂处,被称作小月氏。当张骞都知这一消息后,毅然折向西南方向继续寻找大月氏,他们进入焉耆,再溯塔里木河西行,经过库车、疏勒等地。这是一次艰险的跋涉,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张骞他们风餐露宿,备尝艰辛。塔克拉玛干是世界第二大沙漠,两千年前,张骞和随从堂邑父曾经从这里穿过前往西域,茫茫无际的沙漠中,时而飞沙走石,时而热浪翻涌,今天的我们依然无法想像,张骞是如何在强大的信念支撑下横穿大漠,翻越帕米尔高原,来到大月氏的,这相当于从今天的内蒙古走到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

当大月氏王见到这个来自遥远中原的汉人时,他格外地惊奇和钦佩,但对汉武帝联合攻击匈奴的提议并不感兴趣,他告诉张骞,这里土地肥沃,大月氏部落已经逐渐由游牧生活过渡到安居下来发展农业生产的状态,已经无意东还,张骞在大月氏滞留了一年多,再三邀请大月氏王却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尽管他感到有些失望,但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觉得不虚此行。他途径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等西域数国,足迹遍及天山南北和中亚、西亚各地,深入了解了西域社会,这里人们的风俗习惯以及草木、畜产都与中原不同,更有一种名为汗血宝马的优良马种,高大俊朗,绝非中原所见。如果能够打通河西走廊,这条沟通汉帝国与西域的咽喉要道,中原与西域的贸易往来就可以畅通无阻,汉帝国的视野也将更加开阔,带着这样的想法,张骞决定尽快返回长安。

为了避开匈奴控制区,张骞决定改变路线,通过青海羌人地区以免遭到匈奴人的拦截,他们再次翻越帕米尔高原,沿昆仑山北麓,经莎车,于阗也就是今天的和田,迂回北上返回长安。意外的是,此时羌人也已沦为匈奴的附庸,张骞实在是时运不济,再次成为匈奴骑兵的俘虏,这一次,张骞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但令人惊奇的是,匈奴首领再一次宽恕了这个逃跑的汉人使者,在匈奴人的营地里,张骞几经周折,回到了他的妻子,那个善良的匈奴女身边。

公元前126年春,匈奴军臣单于病逝,张骞抓住机会,再次出逃,这一次匈奴妻子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踏上了东归的行程。从甘泉宫出发的那一天算起,一个13年来杳无音信,几乎被时光遗忘的男人,突然像穿越时空一般,活着回来了,当这个男人再次望见雄伟的长安城时,匍匐在地,长跪不起,这13年来的艰辛和苦难,日日夜夜对长安的牵挂,还有汉帝国交给他的使命,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涌上张骞心头,多年来的契而不舍和忍辱负重终于得到释放。

张骞从遥远的西域神奇归来,京城为之轰动,此时的他已经从一个英姿焕发的青年变成年近不惑,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当年出使的使团,今天回来的也只有他和堂邑父,匈奴妻子,还有他带回来的西域地图和从未见过的植物种子以及他未曾泯灭的梦想,张骞将西域诸国丰富的物产,奇异的风俗以及山川地貌,向汉武帝和众大臣做了详细汇报,张骞的讲述让包括汉武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入了迷。

? 张骞13年跌宕起伏的出使经历,对于汉帝国来说,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地理大发现。这位探险家的独特经历及其一番域外奇谈,立刻引起汉武帝的强烈兴趣,并被史官司马迁收录在《史记·大宛列传》中,成为后人了解西域最宝贵的资料,司马迁称赞张骞通西域的壮举,有“凿空”之功,绝非妄言。张骞的所见所闻让地处亚洲东部的汉帝国视野大开,他们的目光已经可以越过巍峨的崇山峻岭,穿过河西走廊,看到了西域、中亚、南亚,一直到罗马帝国,一切都显的那么真实,那么振奋。

汉武帝封张骞为太中大夫,授堂邑父为“奉使君”,但跟随张骞的匈奴妻子在历史典籍中鲜有提及,我们只知道,一年后她染病故去。在漫长而艰辛的出使西域途中,因为这个女人,张骞不再孤独,两千年后,人们更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汉武帝对张骞这次出使西域的成果非常满意,这将是汉帝国随后在西域开展军事和外交攻势的基础,也使汉武帝最终坚定了打败匈奴的信心,这些宝贵的情报,使得汉帝国与匈奴人的决战,不再是一场盲目的复仇,尽管距离分出胜负还为时尚早,但打通河西走廊,斩断匈奴右翼,并且让它永远成为帝国的一部分,成为汉武帝的国家战略。

三年后,公元前123年二月到四月已经晋升为大将军的卫青,率六路大军先后两次进攻匈奴,汉武帝命张骞以校尉军衔跟随卫青出击漠北,张骞利用他熟悉匈奴军队的特点,具有沙漠行军经验和丰富地理知识的优势,为汉朝军队做向导,指点行军路线和扎营布阵的方案。司马迁在《史记》里写道,张骞“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确保了战役的胜利。战后论功行赏,汉武帝封张骞为“博望侯”,“博望”是取其能“广博瞻望”的意思,张骞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世人也因此记住了这个坚韧不拔的探路者。

? 当张骞回首他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时,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后悔,为了完成汉帝国的使命,他百折不挠,矢志不移地为汉帝国征服河西走廊立下汗马功劳,也使自己的一生充满传奇与荣耀,从而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