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可以怨,不止诗怨

? 《诗可以怨》是钱钟书的一篇文学批评论文,是作者在1980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教授恳谈会上的讲稿。作者在文章的前端便开门见山地摆出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观点:“痛苦比快乐更能产生好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烦恼或“穷苦的”表现和发泄。”点出了文章的核心论点。接着钱钟书先生追溯历史上对“诗可以怨”的论述,从“不偏不倚”的阶段至司马迁“发愤所为”、韩愈的“不平则鸣”,最精彩的莫过于作者对于钟嵘的“诗可以群、可以怨”的论述,让钟嵘与司马迁和弗洛伊德进行对话,从文学和心理多方面角度对其文学误区的观点进行批判。最后作者在批评的最后引起思考:“否认问题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种痛快方式”。

? “诗可以怨”出自《论语·阳货》,其中的“怨”侧重于“怨刺上政”,其作用在于针砭时弊、改善社会风气;钱钟书的“诗可以怨”实际上论述的是“怨可以诗”;现如今,我们多用怨组词为“怨恨”、“哀怨”。可见,怨是一种内在的精神表现,而非外在表现,怨多与“委屈、凄哀”等同欢愉相对的词对应。

? “诗”是潜伏在无意识心理的阴影里的“生”的要求。 厨川白村在《苦闷的象征》谈及“生即是苦闷的象征”,生者进入社会制度,被迫劳动,被迫压制,受到压迫,所以生者需进行反抗,“诗”正是潜意识里的“自我”,欲望的对照,诗也是“怨”的精神外化的形式之一,生者借“诗”宣泄心中之“苦闷”。大至家国情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小至个人哀怨“此情无计可消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其中的情感都是“怨”的宣泄和抒发。

诗的***情作用使读者与作品以及作者产生联系。司马迁认为“诗可以怨”是“死人的防腐溶液”,而钟嵘认为是“活人的止痛药、安神剂”,虽然他们对于“诗可以怨”的结果看法不同,但是他们都谈及了诗歌的***通点——***情。当读者以作者的作品作为媒介建立与作者的联系时,读者与作品之间产生生命***感,不但找到了情感***鸣点,同时找寻集体的归属感,故而“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

的确,“痛苦比快乐更能产生好的诗” ,在文学创作中,情感在作品中显现出来,是推动读者***鸣的内在推动力,巴尔扎克言:“人世间最圆满的,唯有苦难。”正如先生所说,乐的特征是发散的、轻扬的,而忧的特征是凝聚、滞重。再者,当苦痛得到释放时,如弗洛伊德所言不过是“借幻想过瘾”,创作成为作家释放的一种途径;最后,如上所述,苦痛是梦想与现实矛盾的产物。在矛盾中,理性与情感相互交织、相互斗争,从而达到在快乐时难以触及的深度。如此,身体想要恢复平衡,花费的心力远要大于乐。故而“欢愉发而无余、穷苦之言转而不尽。”

然而“痛苦比快乐更能产生好诗歌”并不意味着“诗只能怨”,快乐同样也能产生***情的作用。 事实上,“穷苦之言”在质量上未必比得过“欢愉之词”,辛弃疾自认:“少年不知愁滋味”乃“不病而呻”、“不愤而作”等到“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范成笑陆游是“闭门造愁”,而这些“无病成蚌”恰恰映射更深社会根源和历史背景,而非单一的衡量标准可以决定其水平。

怨和乐***处于矛盾的统一 。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苏轼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以及杜甫的“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这些诗句不是单纯地抒发“怨”,从中我们也体会些许“乐”。怨与乐相互作用,相互衬托。于作者而言,在矛盾的自我消解当中,达到和解;于读者而言,作品的情感变化和复杂的心理活动轨迹使读者加深对作品的代入感,诗因真情而动人。

不仅“诗可以怨”,众多经典的作品的流传和保留证实了其他艺术形式同样可以“怨”: 小说上,中国的《红楼梦》、西方的《俄狄浦斯王》;戏剧上,中国的《梁祝》、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古今中外众多的经典证实人类对于“怨”有着***同的心灵体验和情感机制,悲剧的力量在于每个读者、观者都与作品架构了一个空间,悲剧的“怨”照映了生活的对立面,使读者看到了无意识中的自己。